入夜,齐化借宿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静候消息,耳尖地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走路的人声音放得很低,大概有三人。 细碎的脚步声到了他门口就停了,齐化警惕起来,握紧了刀,却听到门外的人颇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齐化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窥见尚风华的脸,后面还跟着两个蒙面的女子。他愣了一下,将人放了进去。 尚风华低声道:“你立刻将此人安全带到徐昌,交给屠从英安置。”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子。 那女子摘下面纱,露出脸来,齐化禁不住低呼道:“她!” 女子福了福身,道:“信塔祀女华衍,见过将军。” 齐化诧异地看了一眼尚风华,又看了一眼华衍,最后定格到尚风华身上。 尚风华耸了耸肩:“你看到了,她与我生得一模一样,接下来我会变成她在大漠行动,你要将她带回大境。她的身份可重要得很,万勿有失。” “这……”齐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尚风华拉着齐化走到一边,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可是大漠如今唯一的王室子,少星师也对她看得很重,必要时……你懂的。” 齐化点了点头。 “不到万不得已,都要保证她的安全,若是能依靠她与大漠议和就最好了。” 尚风华交代了几句之后,对华衍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与另一名女子离开了。 屠从英千辛万苦回到徐昌,立即被众多将士们喜不自胜地团团包围。许姜州扶住他有些萎靡的身形,欣喜地道:“你终于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大夫已经在中军营等着了!” 屠从英笑了笑:“是啊,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什么。”许姜州笑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将士们就能放心地跟大漠人干仗了!”他扭头朝周围的将士们喊道,“都赶紧地安置伤员去!安心等着屠帅带领你们打大漠人吧!” 众人高声欢呼,这才渐渐散去。 中军营中,大夫用刀一点一点地割开衣裳,露出屠从英整个上半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前胸后背处都快没一处完整的地方了,好几道伤口与布衣连在了一处,伤势恶化十分严重,亏他还一直闷声不吭支撑着回来。 等到浑身伤势处理完毕,已经月上中天,门外几人等得格外辛苦,忍不住冲进来,柴荣丰看了一眼被包扎成粽子一样的屠从英,急切地问:“我们主将呢?” 正亲自把药端进来的许姜州也是一个激灵,对啊,尚风华呢? 屠从英整个人顿时一僵,斟酌了一下,才回答道:“郡主带着齐将军去花溪了。” “花溪?大漠都城?她去花溪干啥?”杜刀紧接着问。 “……找大漠人算账。” “啥?”柴、杜、向三人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地说。 “这怎么行!”许姜州顿时叫道,“你带了那么多人还不是被困在大漠?她去花溪……一个不好,我们又得派人去救她,而且万一……”他说得危险极了,三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不约而同地瞪向屠从英。 屠从英叹了一口气:“我被困大漠,完全是被少星师设计的。现在少星师以及大漠军队都在大境这边,郡主所承受的危险性,比我那时要小得多。现在这般局面,若是不想办法扳回一城……”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柴荣丰三人也沉默着。 许姜州看了看四人各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接下来如何计划?” “整顿军务,把城外的这支大漠军打回他们的纳那山去。”屠从英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想办法将少星师带领的兵马困在大境,不要让他们把任何消息传回国内,更不要让他们有回去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为尚风华争取时间。屠从英有一种预感,尚风华在大漠的行动,将决定这一场战争的成败。 屠从英回归,虽说伤势严重并未能厮杀在前线,但有了他在,军心明显大涨,再加上对方阵中并没有个诡异的少星师坐镇,因而不到半个月,就打得大漠军节节败退。而关津那边与少星师一直在进行旋斗,不仅损失惨重,甚至有一回还被打到了京都南城门,若非唐晏清组织了一支死士队伍疯狂地撕咬着大漠军的侧翼,京都极有可能被攻破。 前面说到过,纳那河绕山而流,进入大境国内后汇入银汉江,所以沿河一带戒备森严,敌军难以发动水战。但有一天,从纳那河的上游飘下来一个木笺,上头两个人都穿着大漠风俗的衣裳,尚未飘行多远,就被几艘大境战船团团包围了。 中军营里,许姜州和几位将领分别向屠从英作了战况汇报,一个小兵兴冲冲地跑进来报道:“屠帅!衔南郡主和齐化将军回来了!” 屠从英闻言大喜,心中某块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立即道:“快请他们进来!” 杜刀三人终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脸,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大漠人的衣饰,但只要看脸就能认出人来。 不过尚风华为什么要蒙着脸? 屠从英上前几步,声音掺杂着几分喜悦,道:“辛苦二位了!你们都还好吧?情况如何?” 蒙脸的尚风华侧头看了一眼齐化,后者收到了她的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屠从英,又扫了扫营房里的众将领。 屠从英忽然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挥了挥手,除许姜州和南陵三位万户外,其他人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屠从英看向尚风华,微微蹙眉:“郡主为何蒙面?” 她闻言,缓缓摘下面纱,右眼处,血色的花格外醒目。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朵花上,诧异、疑惑。 柴荣丰快言快语,奇怪地道:“主将,你脸上咋有花呢?” 齐化目无表情地说:“她是信塔祀女华衍。” “什么?”屠从英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齐化重复着说道:“信塔、祀女、华衍。大漠唯一的王室子,地位很高,且……”他明显也迟疑了一下,“与主将长相一致,唯一的不同,就是脸上的花。” 屠从英怀疑地看向了华衍,就见她柔柔地福了福身子,声音中没有任何波动:“我的确是祀女华衍。” 这一下子,屠从英确定了,这人不是尚风华,虽说除了那朵花,外表上无法分辨,但从气质上完全判若两人。 他问道:“那郡主本尊在何处?” 柴荣丰三人还有点转不过神来,疑惑地一直打量着华衍,尤其是那朵花。 齐化道:“主将利用她的身份待在信塔伺机而动,叮嘱末将务必将此女带回大境,交给您安置。” 屠从英微微思索了一下,说:“人质?” 这回不等齐化回答,华衍便开口道:“是的,人质。若是郡主失败了,便用我来逼迫少星师退兵。” 屠从英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主动的?!” 华衍微微点头。 许姜州大惊:“你不是大漠的王室子吗?信塔的祀女,怎么可能主动来给敌国当人质?” 华衍浅浅一笑:“我与郡主有协议,为了能使她安心,更为了降低她暴露的风险,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屠从英皱眉道:“什么协议?你为何与她有协议?你有什么目的?” “我有我的使命,有要处理的人,但身为祀女不可杀生,况我被困信塔多年,手无缚鸡之力,有些事情难以做到。而衔南郡主与我生得一模一样,她可以代替我行动,所以我们就有了协议。”她看着屠从英的表情依旧严肃的很,继续道:“屠帅放心,我与她,目的一致。” 屠从英并不放心,而是继续问道:“你如何见到她的?” “在信塔。” “哦?信塔?可我听说,你们大漠的信塔与王宫,是最难混进去的。”屠从英冷笑一声,质疑着说。 “对。”华衍浅浅点头,“少星师担心他走后,会有细作潜入,遂提前加派人手固守信塔与王庭,是我在信塔开放日刻意支走了守卫,郡主才能进到信塔里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到信塔去?你也会预算先机?” “我不会算。”华衍摇头,“但我知道,纳那山的守将向信塔请求祭司去镇压纳那山山鬼,但纳那山是没有山鬼的。”她目光扫过屠从英,敏锐地察觉到后者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我便猜到有人会来,于是在下个开放日支开了守卫,果然,就见到了郡主。” “你怎么确定来的人是郡主?”屠从英依旧执着地质问她。 因为只有她不会被少星师算到啊!但华衍还是没有说出真相,反而高深莫测地道:“这一切都是信神的安排。” 屠从英嗤笑了一声:“我不信神。” “所以衔南郡主能有惊无险地来到花溪,进入信塔,而你却被困在纳那山九死一生。”华衍轻轻一笑,“这也是我与郡主为何生得一模一样的原因。” 屠从英一时语塞,其他人都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许姜州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口气问道:“那该如何安排她?” 屠从英有些无力地挥了下手:“你……安排吧,好好安排。” “好。”许姜州点了点头,走到华衍身边,扯出一点笑容来,“祀女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屠从英见门外没有人影了,转头看向齐化:“郡主还留了什么话给你?” 齐化沉吟了一下:“最好的情况是……能靠祀女与大漠议和?” 屠从英深呼出一口气:“好吧。那我们就好好款待这位信塔祀女。”他有些不可思议,“她怎么会想到去信塔的?” 齐化默默地吐出两个字:“直觉。” 屠从英:“……” 向怀觉在一旁看了看屠从英又看了看齐化,咳了一声,说:“主将一个人在花溪,打算做什么?” 齐化扭头看他:“刺杀女王。” “什么?”杜刀颇为震惊地道,“那个祀女不是王室子?她会同意刺杀女王?” “目的一致嘛。”屠从英微微耸肩,“争权夺位什么的。”无论是哪个王室都会发生点什么腌臜事,显然他对此类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柴荣丰呆呆地道:“祀女不是祭司吗?大漠人会同意一个祭司称王?” “或者说为什么一个王室子会成为祭司?”向怀觉接口问道。 屠从英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一切都是信神的安排?” 其他四人同时看了他一眼。 这是讽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