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鸽穿过高高的营楼,落到马厩旁的木桩上,一个身材修长、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边轻抚着汗血马驹,一边喂它草料。 注意到那只灰鸽,男子轻笑了一声,继续喂马,并不作理会。 旁边有人走过来,捧过那只鸽子,轻叹:“家书还是看看吧。” 男子道:“无非就是叫我回京,找个官任职,不再领军打仗的事。家里老爷子提过许多次了,让我弃武从文,也得看看我有没有做文官的能力呀。老爷子适合官场,我适合战场,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旁的人无奈道:“沙场征战,刀剑无眼,从英,侯爷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男子喂完了马,又拍拍它的背,说:“不说了,操练去。家书晚上再看吧。” 一旁的人只好把鸽子带回军帐。 男子是大境方敬侯屠文思长子屠从英,年仅十六岁的不败战神屠从英。一旁的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叫许姜州。 屠从英天资出奇,师从神秘老人,武功盖世,比武没人能打得过他,所谓操练,就是别人在他手下挨打……军中的将士都惧怕被他训练,但对他本人,将士们更多的是敬佩和仰慕。他才十六岁啊,出自文官世家的公子本该有书香气自华,屠从英偏偏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无往而不利。 一盆水从头凉到脚,屠从英就挂了件松松垮垮的长袍,随手擦擦头发。家书已经从鸽子腿上取下来,一个小卷筒样子放在书案上。屠从英打开看了看,心说,果然如此。 许姜州拿着一个折子走了进来,放到书案上,说:“皇上召你回京,大约是要调你守北方的意思。” 屠从英看了看折子,道:“那你猜猜,是要我去打北图还是辽真?” 许姜州瞅了他一眼,轻笑:“你参军两年,立下大小战功无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人称‘不败战神’,我估计北图和辽真都会让你领兵去打的。” 又听到“不败战神”的称呼,屠从英不禁有些好笑,道:“不是还有人管我叫‘活死神’的么?说什么屠从英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草木不生的。” 许姜州不屑道:“哼,那还不都是你的对手造的谣言。宵小之辈徒逞口舌罢了,何必理会那些人。” 屠从英的嘴角微微一扬,道:“不说了,去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 许姜州点头,忽而又道:“都说如今天下有四大名将,北图的狼主、海国的无情公子、东临的尚元帅、大漠的少星师,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是名将第五了。” “说什么名将第五呢……”屠从英失笑,“不过这天下四大名将,我都要一个个去会会,看看他们,是用什么本事成为名将的。” 说这话时,屠从英的眼中透出一股执着和坚毅,放在书案上的手用力攒成拳——他本就是生于战场的猎鹰,战斗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有洞察一切的锐目,他有天纵英奇的大脑,他有惊艳绝才的武功,他有伸展无垠的未来,他就该成为不败的战神。 …… 自从尚明贺把自家闺女拉入军营后,尚风华的生活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每日尚明贺天不亮在上早朝之前就把她叫起来蹲马步,一直到他从朝中回来;之后尚明贺带她去军营,一整天都由焦嗣和齐化两位教她射箭习武,傍晚才归家;夜里又挑灯熟读兵书,直到月上枝头。作为风鸟时的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因而尚风华对此毫无异议,但她周围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了。宁妈妈(余妙灵的奶娘)担心尚风华娇生惯养会吃不消,死活坚持让青鸟白鸽随她去军营伺候,结果两个侍女去了之后被尚风华嫌弃拖后腿,也跟着练武了;尚风华的外公余阁老三次在散朝路上堵住尚明贺,质问他为何将幼小女儿送去军中受苦,有没有想过余妙灵的感受,最后尚明贺带余阁老去了一趟军营,余阁老看着尚风华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样子,一双老眼差点瞪破了眼眶……人们只能感慨风华郡主离窈窕淑女、大家闺秀的路越来越远,却无法干涉了……没看见正主兴趣正浓吗?! 我的风华郡主啊……你高兴就好…… 尚风华在正式去军营的那天是非常兴奋的,蹲了一早上的马步都没消磨掉这位的热情,一到营门口就蹦下马车,飞快地跑进去了,独留尚明贺和守营士兵在她身后凌乱…… 尚明贺觉得他家女儿的态度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啊…… “齐将军~齐将军——”听到一声被拖得长长的呼唤,齐化感觉自己眼前开始发晕,还没等他做什么动作,面前就窜出一个矮小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朝他道:“我来找你学武了~” 周围的人脸都开始抽搐了,齐化顶着一张面瘫脸,沉默了一会,点头。 这边尚风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边齐化还在想……嗯,郡主自小练基本功,前日过招时能感觉出她的基本比较牢靠……那教些招数变幻?还是继续练基础功? 一个上午齐化教了尚风华一些简单的招式,尚风华学得很认真也很快,这让齐化暗自送了一口气。本来大家都担心郡主会像从前一样不服管教或者懒于练习,现在看来,郡主不仅勤勉认真,而且天分不错。 这样很好,不是吗? 尚家军军纪严明,此时练武的校场不会有人来打扰,尚明贺和严公卿在一旁注视了一会,转身离去。 严公卿展开他那柄黑色的折扇,摇了两摇,说:“郡主倒是与往日不同了。” 尚明贺叹了一口气,忽然忧心忡忡:“风华这孩子……她娘去世后,我看她变了一些样……从前她是个娇气的,最喜欢黏着妙灵,过得无忧无虑。可现在……好像她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心思多了,虽然依旧一副娇蛮小巧的样子,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我知道她娘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可她把难受藏在心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风华现在这样,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她憋着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严公卿摇扇子的手停顿了一会,才又动了动,说:“将军,孩子总是会长大会懂事的。敝人记得初见郡主时还是个小小婴孩,仿佛眨眼之间就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也许是夫人的逝世让郡主突然明白事理,不再如以前那般懵懂无知。将军对夫人……不也是把悲伤放在心里而面上不显么?郡主是您的女儿,性子也像您。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啊。” 尚明贺默然。 人总要经历一些才逐渐学得会成长。那个孩子啊,其实已经走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分叉口,她险死还生之后选择了一条与曾经大相径庭的道,而这条道正在缓缓形成它的模样。没有人知道这条道的前方是什么,但她不会往后退。 晌午时分,一个叫柴荣丰的身材魁梧的汉子烤着一只羊,羊身上抹了香油和调料,烤得将将要熟的程度,香味大盛,不知勾起了多少人肚子里的馋虫。 柴荣丰往火里添了块柴,转了转烤羊,冷不丁身边冒出个人来,小脸上沾了些灰,显得有点狼狈。柴荣丰一惊,八尺的大汉差点跳了起来,他以前也被尚风华戏弄得打不能骂不能苦不堪言,此时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烤羊,惴惴不安地道:“郡、郡主,这羊还没熟呢。” 尚风华“嗯”了一声,眼睛依旧黏在烤羊上,嘴里说:“快点烤,快点熟。” 柴荣丰看着她灰扑扑的小脸,平时习惯了粗嗓子的人居然也能细着声音说:“郡主要不去洗把脸……这羊一会就烤好了。” 尚风华点了点头,跑去找水了,全程一个眼神都没给柴荣丰。 柴荣丰觉得郡主似乎变柔和了些……他想了想,继续转着羊。 烤羊很快就熟了,柴荣丰手脚麻利地把羊身上最嫩的肉割了下来,郡主身份尊贵,受千宠万爱,应该吃最好的。 杜刀闻香而来,眼尖地看见了刚被割下来的羊肉,立刻指着叫到:“这块肉,这块肉给我!”说着就伸手去拿。 柴荣丰挡着他,说:“不行不行,郡主要吃的!” 杜刀瞬间老实下来,把目光移到了还算完整的烤羊身上。 尚风华跑了回来,柴荣丰立刻把大碗盛着的肉端给了她。尚风华看了看一边有些萎靡不振的杜刀,问:“他是怎么了?” 柴荣丰毫不客气地说:“他想吃你碗里的肉,那是最嫩的。” 杜刀慌忙摇头。 尚风华笑了起来,看了看碗里的肉,大方地递了出去:“给你吃吧。” 杜刀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郡主年纪小,得长个,应该吃最嫩的肉,末将们牙口好,吃别的就好。” “那是。”柴荣丰一边分肉一边说,“最好的肉都是留给老人小孩和伤残的。” 尚风华没有坚持,这些汉子们是真性情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原则。 午后是练箭的时间。焦嗣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张小弓,搭好架势后,焦嗣引着尚风华射出了第一箭。 焦嗣替她取了一支箭,让尚风华搭在弦上,说:“开弓要稳,要果断,不要去想你能不能射中靶子,先要身法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即成。” 尚风华拉开弓弦,说:“焦将军,你是个武将,为什么说话文绉绉的呢?” 焦嗣:“……郡主请用心练箭。” 尚风华说:“我知道,就三个字,快狠准嘛。”话音刚落,箭矢离开弓弦,呼啸着没入靶中,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后退三步,拈箭开弓,又一支箭中靶。 焦嗣瞪大了眼,忙问:“郡主以前练习过射箭?” 尚风华挑眉。风鸟擅长射击,眼力极好,精准度也很高,但这怎么说出口呢?尚风华稍一思索,回答道:“以前玩过弹弓,百发百中的。” 焦嗣心道,原来如此,玩弹弓确实像郡主一贯的作风。徒弟如此有天赋,这让师父该怎么教下去? 练了一下午,尚风华已经能做到百步距离箭箭中靶,而且命中靶心的几率比较大。 焦嗣觉得他已经教不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