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里泄露的消息,侯府的丫头婆子都在传二少夫人回光返照,马上就要不行了。 李婆子:“听说西院那位到了老夫人院里就开始哭,姐姐长姐姐短,还要帮二少夫人抚养小少爷和小小姐。西院从不空穴来风,这种话都出来了,看来二少夫人凶多吉少。” 张婆子:“奇怪的是元月苑什么消息都没透,这事反而是蘅芜苑说破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张妈妈,您这是说什么呢?”从二人身后走出一个穿黑衣的小子,皮肤白皙、眉眼灵活,他拍了张婆子肩膀一下,把张婆子吓个够呛。 “哎呦,是玉林啊,我们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张婆子捂着胸口道,她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玉林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张妈妈,我都听见了,谁凶多吉少了?你可不能骗我。” 张婆子犹犹豫豫地不想张嘴,玉林冲旁边的李婆子说:“李妈妈,张妈妈不想说,您要是再不告诉我,我可就通报二少爷了,您是知道的,二少爷最讨厌人乱传闲话。” “这,玉林呐,我和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二少爷是我传的。”李婆子害怕道。 “行,李妈妈你尽管说。”玉林一口答应下来。 李婆子噘着嘴往玉林耳朵上靠,玉林凑过去,“是二少夫人,他们都传二少夫人回光返照,马上就不行了。” “什么?!”玉林一惊,“李妈妈你可不能骗我,如果是真的我得马上禀报二少爷。” “从那边传来的,老夫人都知道了。”张妈妈耐不住,用眼神示意玉林看西边。 玉林不好评价二少爷的后院,只道:“我这就禀报二少爷去。” 侯府二少爷陆见微自从二少夫人病了就搬到书房住,这边是后院,玉林为的是找同乡帮自己带些银钱回家才来这。陆见微的书房在侯府西北角的一处桃林里,后院在老太太的金玉满堂正后边,两地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玉林谨慎,先绕到金玉满堂门口询问看门小子老太太是否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拔腿就跑。 陆见微好风雅,去书房的小路修的曲折,平时走过顺便赏赏花草颇有些野趣,今天玉林七拐八拐却直骂娘,恨不得从花草上踩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玉林敲门进去,陆见微正在看书,白衣墨发,精致的侧脸清冷淡然。阳光透过缝隙进来,在他身上印上斑驳的印记。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待会儿自己去领罚。”陆见微微微抬眼,薄唇轻启,淡淡道。 “少爷!”玉林噗通跪下,还没等陆见微皱眉,玉林叫道:“二少爷,二少夫人回光返照,要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陆见微手中书掉在桌子上,他立刻站起来往外走,面若冰霜:“怎么没人来说一声,都哑巴了吗!” 陆见微步子迈的大,玉林小跑着追上去,将自己怎么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通,隐去张婆子李婆子不提。 “我娘知道?” “老夫人……不在金玉满堂。”玉林擦着额头冷汗回道。 “哼!”陆见微一甩袖子,加快步伐,绕是如此,等他主仆二人到了元月苑也已经是两刻钟后。 从外面都能听到元月苑里面的声音,各种女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烦乱的很。 平常陆见微见此情形肯定抬脚就走,今天人命关天,又关乎他的结发妻子,陆见微强忍着气抬步走进去。 却说严星榆这边,梳妆打扮好了在窗边坐了会儿,刚要躺回床上将养,就见洒扫小丫头萍儿来报。 萍儿跑的急,头发散开些在肩上,“二少夫人,老夫人和沈姨娘来了!” “来就来,还怕他们不成?”叶儿嘟着嘴道。她们二少夫人病渐好,沈姨娘就像那秋后的蚂蚱,也就蹦跶这一会儿了。 严星榆笑道:“别慌别乱,树儿带萍儿下去喝杯茶压压惊,叶儿去请老夫人和沈姨娘进来吧。” “是。”树儿叶儿各自领命。 严星榆却不知那二人在这端口儿来元月苑做什么。“严星榆”和老夫人关系平平,之前重病时老夫人一次都没有来过,现在才刚好一些就来了,要说中间没有问题,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 她不知中间还有苏芝芝这一道官司。 沈芜菁扶着老太太进门来,后面跟着一帮丫头婆子,声势浩大。 叶儿将人引进来后,连忙扶严星榆靠坐在床榻上,身后垫上红锦缎绣锦鲤的靠垫。 “娘,恕儿媳体虚,不能行礼,叶儿,还不快拿凳子给老夫人。”严星榆涂了胭脂也挡不住脸上的苍白,虽说精神头儿好了,称着那若凋零花瓣的枯黄脸颊还真有点回光返照的意味。 老夫人虽说一直不喜欢这个规矩多的二儿媳,不过严星榆到底给他们陆家生下一儿一女,想到那两个孩子,老夫人心中不由悲悯,难得温声道:“星榆,你放心,劫山和幼河在我那一丝委屈都受不着,你只管好好养病,就是以后我不在了,也还有芜菁替你照看。” 严星榆好似这才看到站在老夫人身侧的人,“原来芜菁妹妹也在,只是……” 严星榆眉梢一挑,端的凌厉非常,“我到不知道我严星榆活的好好的,还需沈姨娘帮我照看儿女。” 说完她话锋一转,又换了副模样温温柔柔对老夫人道:“娘,您年纪大了,儿媳也不好劳累您,过两天等我身子好了,我就将劫山和幼河接回元月苑。” 沈芜菁被她的变脸惊到,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味,这是说她一个姨娘不配帮她照看儿女,沈芜菁心中气炸,面上努力撑着笑。 “姐姐,芜菁知道您身子不行了,只怕您临终找不到人托孤才巴巴的凑上来,若是哪里说的不对,芜菁任凭姐姐责罚。”沈芜菁眼含委屈地说道。 这时树儿走进来,听到沈芜菁连“托孤”这样的词都说出口,没脾气的人也增了三分火气,“沈姨娘这话可不对,我们二少夫人身子渐好,怎么到了您的嘴里好似不行了,您这是公然咒我们二少夫人呢。” “树儿。”严星榆道:“怎么和沈姨娘说话呢,即使她一个姨娘咒我这个正房夫人,也不是你能多嘴的。” “您说是不是,老夫人?” 老夫人瞪了沈芜菁一眼,暗含责怪,庶出到底是庶出,连嘴都管不住,没规矩。 “星榆,我已告诉了侯爷,侯爷已经去宫里求皇上赐下太医来府诊治,你且放宽心。”老夫人将手放在严星榆枯枝般的手上拍了拍。 陆见微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步子快,丫头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走到门口,根本来不及通报。 屋里人见到陆见微都是心里一惊,神色各异。严星榆垂眸,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陆见微先给老夫人请安,直起身子后看向靠在床榻上的严星榆。 他和严星榆相敬如宾,生下一双儿女,严星榆替他打理后院,他心里待她极为尊重。 两人要说没有情分也不尽然,只是陆见微说的严星榆不懂,严星榆聊的陆见微不想听,说的话少了,情分也就淡了。 “星榆,”陆见微坐到床侧,他将严星榆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劫山幼河。” 严星榆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怎么都一个个认为她马上要死,她抬起头,一眼望进陆见微浅淡的眸子里。 “夫君,你今日为何来此?”严星榆缓缓抽出手。 陆见微的手指洁白如玉,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覆在上面极为漂亮,自己的手这样丑,还是不要凑上去破坏那份美感了。 陆见微手指颤了一下,到底没有抓住严星榆,他声音淡漠地解释道:“玉林说你回光返照,时日无多。” 得亏严星榆吃了雪域红莲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若是还在病中的“严星榆”听了这话估计会直接气的吐血而亡。 索性现在壳子里是妖女严星榆,这里的人她都不在乎,他们说什么都和她无关,只是她无端占了人家的壳子,少不得为“严星榆”做些事。 比如将她的一双儿女引上正途,再比如——得到眼前男人的心。 “老夫人也是听闻我回光返照才来的?” 见自己儿子说话太直吐露了实情,老夫人也不好再隐瞒,“星榆,我已经派人去书院接劫山和幼河了,我知你想他们,可以往你病着,总不能让孩子们过了病气。” 严星榆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快要好了,只能道:“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屋里没人再说话。 之前严星榆为了照镜子让叶儿把帐子拉下来,照完叶儿立刻就将帐子又披上了,现在屋里挤了一堆人,昏暗又闷热。 严星榆不舒服,捂着胸口蹙了蹙眉,陆见微难得关心道:“胸口闷?” 严星榆摇了摇头,看向老夫人身后乌压压一片人,陆见微了然,“是人多了闷?” 这次没等严星榆说话,他已冷着脸叫那一帮子丫头婆子出去。 沈芜菁见了道:“二少爷,好歹留个丫头伺候姨母。” 陆见微转过头来,当她不存在。 沈芜菁当着严星榆的面被陆见微下了面子,脸色倏地就变了,一阵青一阵红,眼里委屈的浸出泪来。 但她不敢再说什么,老夫人虽是她姨妈,却是陆见微的亲娘,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外甥女,再怎么说也不值得老夫人为她呵斥自己儿子。 如她所想,老夫人只是抬了抬眼,什么话都没说。 沈芜菁低下头掩住怨毒的眼,严星榆只看到她手里的帕子快被绞烂。 直到有人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童进来,屋内的冷滞的空气才算重新流动。 “祖母金安。”陆劫山今年九岁,陆幼河五岁,兄妹两个都是圆圆的杏眼,和严星榆很像。两人一起给老夫人跪下请安。 “劫山幼河快起来,去看看你们母亲。”老夫人见了孙儿明显高兴了许多。 陆劫山领着妹妹陆幼河走到床侧,看向严星榆的目光中并无多少孺慕之情,陆劫山年纪大些,能藏心思,陆幼河却还不会。 她看到严星榆就哭闹出来:“我不要看母亲,她是坏人。” “陆幼河。”陆见微声音微沉,“是谁教的你不知礼数,连自己母亲都不认。” 陆劫山和陆幼河都有些怕陆见微,陆劫山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陆幼河不防被他拽倒,哭的更凶,眼泪珍珠似的一颗颗落下来。 严星榆被他们闹得头疼,深觉小孩子的可怕之处。 “劫山,你将妹妹拽倒,为何不扶她起来?”她制止陆见微的训斥,温柔询问。 可惜陆劫山不吃她这一套,攥着小拳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已经养成的性子不可能一朝扳正,眼下也不是教育孩子的时候,严星榆吩咐树儿把陆幼河扶起来,交给她的奶娘去哄,陆劫山也一起出了屋子。 没有孩子的吵闹,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陆见微道:“娘,劫山和幼河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人挑拨,孩子和母亲怎么会离心至此。 老夫人呐呐不言。陆劫山和陆幼河虽说是被她抱过去抚养,但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每天不过是让奶娘抱着来她面前看一眼,没出什么事就行。她哪里知道这两个孙儿连娘都不认了。 “夫君,这不是娘的错,都怪我身体差。等我身子好了,亲自教导劫山幼河,一定能将他们的性子扳正。” 听到严星榆为她说话,老夫人紧绷的面皮一松,心里觉得这个儿媳不像以前那样规矩前规矩后、满嘴道学,这副模样比以前顺眼的多。 对着严星榆这个“将死之人”,陆见微给予无限包容,因此没在说什么。 “老夫人,老侯爷带着太医回来了,马上就到门外。”有人进屋报。 既然太医到了,沈芜菁身为后院女眷就不适合待在这里,她没等人提,自己福身告退。 不能亲眼看见严星榆得知自己必死无疑后的表情,沈芜菁有些遗憾,不过这点子遗憾在严星榆的死亡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芜菁回了蘅芜苑只管等好消息。 侯府世子陆渐深带着世子夫人来的时候太医正在诊断,他们不好进去,便在门外等了片刻。 世子夫人姓许名珍娘,父亲只是个五品知府,若不是从小和陆渐深定了娃娃亲,这世子夫人之位侯爷更加属意严星榆。 严星榆是名门闺秀,家学渊源,祖父曾是天子讲师,父亲官至二品。 两相对比,许珍娘那点家世不足为道。 嫁进侯府后许珍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侯爷曾经想为世子求娶严星榆的事,从此就恨上了她。 她和世子感情一般,陆渐深后院只有一个侍妾,侍妾的一双杏眼一直叫许珍娘耿耿于怀。 不多时,太医走出门来,身后小药童提着药箱跟上。 陆渐深不方便进出弟妹闺房,便和老侯爷一起亲自将太医送到大门外,由许珍娘进去探望。 “没事就好。”老夫人拉着严星榆的手道,声音很是欣慰。 许珍娘进来后给老夫人请安,只得到老夫人淡淡的一个“嗯”。 比起严星榆的“规矩”,老夫人更加不喜许珍娘的小家子气。 老夫人不止一次后悔给陆渐深定下这门娃娃亲。 许珍娘进来后,陆见微便借故离开,在路上正好遇见老侯爷和陆渐深,陆见微停下脚步。 “爹,大哥。” 老侯爷拍拍陆见微的肩膀,“星榆没事就好,你也不要太冷落她。” “我知道,爹。”陆见微神色淡淡,老侯爷从来没看懂过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老侯爷年纪大了,去宫里跑了一趟,身体有些疲乏,他摆摆手让兄弟俩不用送,自己回了金玉满堂。 “渐微,你还在读书?”兄弟俩相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 只是各自娶妻后便很少一起说话。 陆渐深比起陆见微来身材更加高大,两人五官一个肖似老夫人,一个肖似老侯爷。陆渐深剑眉虎目,英气逼人,陆见微却是狭长的丹凤眼,五官俊秀精致,风骨翩然若谪仙。 兄弟两个走在一起,便如皎皎明月般引人注目。 “嗯。大哥,听说你最近办的差事不错,得了皇上的赏,不知道有没有弟弟的份。” 陆渐深神色复杂,若是你办这差事,说不定比我办的更好。 自从那件事之后,陆见微便歇了为官的心思,一心读书,父亲母亲心疼,都不强求他再去做官,左右偌大侯府能养着二少爷一家。 陆渐深摇摇头,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陆见微的才华,现在宝石埋沙,除了叹息他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最近得个汝窑的瓶子,还没来的及赏玩,既然渐微提了,为兄只能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