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陵城县内花树乱坠。 这日寅正二刻,露寒霜重,黎家大宅传事云板连叩四下。 ‘神三鬼四’正为丧音。 片乎后,整座大宅妇少男幼皆为震恸,趿鞋披衣,燃灯上火,惊慌慌往老太爷房里赶去。 仅过须臾,府上嚎哭之声拔山震岳,搅弄肝肠。 映的黎府恍如阴司地狱。 正值此时,从东门右长街上转来一人,他悠着醉步,提着酒壶,脸颊烫红,一面晕笑一面哼着小曲,唱什么:怡红菲菲真销魂,纤臂瘦腰与肥臀,争相卧榻予她睡,犹叫神仙也涎垂。 嘴角刚念完,想是即兴之作,不由脸浮油光,赞叹起来:“好诗,好诗啊,哈哈哈……” 他举起酒壶,大饮一口,酒正回肠,似注意到自家府宅内通壁辉煌,定睛细看,霎时心底凉透半截,他再望了眼夜空,只见西边悬月如盘,又想到方时巡更打锣人说的是五更天,顿生疑窦,如何这方时候大宅内竟灯火如昼?! 莫见他深更半夜不回家,阖府上下专门等着教骂他不曾? 这么想时,吓得一身冷汗,颅中霎时清醒几分,但他紧而又摇头念想:他旭三爷在外宿花宿柳又不是头一回,府上人见惯不怪,连老太爷都只睁一眼闭一眼,不说寒夜漫漫难待,况乎他一偏房庶子,连他爹都不待见他,其它人管的到他甚? 这么想时,稍有心安,又举起酒来痛饮,脚底歪三拐四颠了几步,似听见围墙内大大小小全是哭丧之音,回味片刻后,蹬时血充了头,扔掉酒壶,慌忙跑去东门前敲打叫门。 不出三下,里头有人拉开大门,出来一个裹着头巾,短衣打扮的精干仆人,他冻着脸吸着鼻,拥上前扶住他家主子。 “旭三爷,你可算回来了,若你再不回来,可是要吃顿痛骂的!” 黎旭见鳞子眉眼急促,更加慌张起来,遂压低声气问:“前面哭天喊地的,可是老太爷去了?” 鳞子的脸像皱缩的老木:“可不是,就在一刻前,老太爷撑不住,突然就仙去了!现在各房的太太都往老太爷屋里赶呢,三爷你快些去吧,去晚了可是要被责罚的!” 黎旭听后,一股脑的酒气全散干净,只匆匆忙随鳞子往上房赶。 过一东西穿堂,经垂花门,便是老太爷院,彼时来往麼麽丫头乱作一团,哄哄闹闹,哭哭啼啼,旭三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心乱似一锅摔烂的粥,他由正厅转一黄花梨架子便往三间上房赶来。 彼时夫人姨太太几位爷俱在屋内,门前立着各房的丫头麼麽们,旭三爷左推右攘挤进左二的屋子,刚一入门,便见老太爷面如死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正房余氏坐在榻侧,下面则跪了一地的宗眷。 一时,旭三爷五脏俱瘫,应声而跪:“爹爹啊……你怎么就去了呐……”他神容衰废,哭天抢地,这声哭吼顿时压盖住在场所有人,显得刺耳又诡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