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团团难以劝朱胤放弃他的想法,场面一时陷入僵局,朱胤倒是自在极了,还去开了瓶状元红给自己满上。从安也面色恬静地坐在朱胤的身旁,服侍他吃饭。——说服侍也不太对,尽管她是朱胤花千金买下来的恋人,却也未曾做过什么服侍他的事。 ……床上除外。 方才席上,朱胤与顾团团争吵中也不忘对她表白,从安听着,神色却有些落寞。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可是从安,却无法陪他千载啊。 “你不许喝,你太小了。”朱胤将清凌凌的状元红倒在钧瓷的杯子里,啧了一口,美极了,一边对着气成包子的顾团团道。 顾团团毫无喝酒的想法与打算,商一潇却是有些馋了,少年的声音如清风拂过山岗,带着一些山间的回响,格外的悦耳好听:“她不能喝酒,一滴就醉。我却不同了,再来个杯子,给我也满上,我陪你喝。” 倒是吓了从安一大跳:“你,你是狐狸,怎么会说话的呢?” 她是一个寻常的凡人,自是看不见商一潇的其他尾巴。想不明白这狐狸只是毛色比别的更加莹白些,为何还会说话。 “他又不是寻常狐狸,”朱胤抬起一双含情醉眼,笑眯眯地望着从安,在桌子下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扣,“他是九尾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说话又不是什么难事。” 从安去取了一个酒杯来,给商一潇倒了半杯,“听你声音,确实年幼,只能喝半杯!” 五十岁的商一潇看着十九岁的从安,沉默了。 * 请雨监。 若说有谁比皇帝更加焦头烂额,那莫过于请雨监了。 是他们发现了烛九阴的踪迹,然而烛九阴明明都已来了盛京,却没能成功求下雨来,反而令大胤陷入茫茫无边的旱情。尽管他们不曾知道皇帝陛下与天神都说了些什么。但是一看这种结果,想来谈判得也是极不顺利的。 皇帝下了罪己诏,希望能够平息天神之怒,日前已经开始筹备祭天大典,请雨监目前的状态犹如鲜花着锦,烈火油烹。一方面是众人都期盼能够早些降雨,另一方面,皇帝对于请雨监的重视不言而喻,未来说不定这请雨监又会出几个信奉道家的权臣。 说来说去,那些都是未来事了,放眼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请雨了。 请雨监的大小道士不分日夜地供奉,写降雨的符箓,背诵经典,希望哪路神仙能够好心帮忙,降些雨来。说句大不中听的话——若是罪己书有用,他们甚至都想日日夜夜、熬灯拔蜡地潜心誊抄了。 请雨监中最位高权重的于道长,本是颇有名望的一座道观的观主,受皇帝之名召集天下有名望的道长们,组成了请雨监。 光听名字,便知道皇帝求雨的心思有多么迫切,然而八个月了,大胤一滴雨都没有下,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这临时组成的请雨监还没有成功过一次,自然也是不能解散的。 就连城中幼儿都知道,京城里有一个请雨监,却一点用都没有。道士们临要出门办事,都得换下请雨监制式的道袍,以免外出行走遭人耻笑。 对于请雨监而言,遭耻笑是小,无请雨功事大。尽管请雨监已经到了一个很艰难的地步了,于道长邀请而来的诸位道长们,却也未曾离开这处伤心地。 不是没有想过前去请罪,只是陛下触怒了天神,方才引来如此大灾,他们对苍生心中有愧,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天神的结界外布的眼线回来禀报,有一个骑着马的小姑娘和一只通体莹白的狐狸在经过与天神的交流后,被邀约进了结界内。 听得请雨监一众人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天神并未迁怒众人,忧的是,不知这个小姑娘什么来头,是否能在请雨这件事上对他们有所助益。 * 是夜,顾团团偷喝了商一潇的酒,没想到烛九阴珍藏的好酒竟然如此醉人,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商一潇身后,彼此都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 朱胤还在席间,举杯浅啄,轻笑着看着这两个孩子走得歪歪扭扭,格外可爱。从安笑道,“你就是坏。还不送人回房,他们刚来,我还没来得及带他们去自己的房间呢。” “我送他们过去。”朱胤吹了一口带着酒气的风,将从安和商一潇分别送入他们的房间。 他也揽着从安的柳腰,回了房间。 同样的酒,朱胤喝来,就感觉唇齿留香,半壶酒下肚,只脸颊微微带起了点红。从安品着他唇齿间的酒意,都浑身软了下来。朱胤熄了灯火,被翻红浪,做尽颠鸾倒凤鸳鸯事。 事毕,倒也没急着睡去。从安“品酒”后,脸颊上的潮红还未消退,靠在朱胤温暖的胸膛,软软地开口道:“我觉得团团说得有道理……她从那么远的一个县走来,一路上多不容易啊。一个女孩,相比也尝尽了人间百态,才走到我们这里来。若真是有人易子而食,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究其原因,也就一场雨罢了……” 朱胤环抱着她,蹭了蹭她的头顶,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也是这么想的?你当初,当着他的面,自刎的场景我历历在目,你不恨了吗?” “不恨,再怎样,我是他的子民。”从安表情很温柔,兴许是因为她正躺在所爱人的怀里,“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你的侍女,是他的子民,他想用自己一个子民的命,来换天下子民的命,又有什么错呢,只是他错估了你我罢了。” “去钟山下吧,和我一起。”朱胤道:“我不愿他们都只将你当做我的侍女,我希望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女人,钟山之神的无冕神后。也好敬慰我母亲之灵。我终究没能如她所愿,还是爱上了一个人间的女子。” “好。”从安微笑道,“我一定努力,活得久一点,让你余生孤寂的时间能够短一点。日后我白发苍苍时,你恐怕仍俊朗如往昔,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会比你那么早老去。” 朱胤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全做安慰。 从安便在这样温柔的安抚下沉沉靠着朱胤睡去。 朱胤看着自己的从安,小小只地缩在自己的怀里,身子宛如洁白的虾米一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样的可心。她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而在朱胤的眼里,她无论过多少年,都还是那个在寒冬仍要穿着破旧衣衫去湖上凿冰,双手冻得通红的女孩。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旧让他怜惜不已。 不如归去,在凡间,她的身份注定让她低人一等,禽兽可欺,不如回到钟山,做他明媒正娶的妻。 他轻轻在从安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然后穿好了衣物。 本身朱胤便是烛九阴的神识下凡,他思极何处,便可以直接去往何处。 朱红碧瓦,热闹非凡的皇宫入夜后落针可闻,好似一个人都没有。住在这样没有温度的宫殿里恐怕会格外的阴冷罢。夜间无事,太和殿外守夜的小太监已经开始不住地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太和殿之主仍旧没睡,殿内点着一莹灯火,他穿着墨黑色的龙袍,端坐在桌旁,眉头紧锁地看着奏章。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也是墨墨黑的,和他难分难舍,简直像是两兄弟。 朱胤隐匿了身形进殿,看见自己指骨化作的辟水珠被供奉在殿内,光泽愈发的明亮。他无声地轻哼出来,不过一点鼻息间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晃了一些。便引得这人间的皇帝惊惶起来。 “谁?是谁在那里?” 八月不见,这个人间的皇帝似乎熬瘦了不少,神色也不佳,不仅仅是受了惊吓,他仿佛已成了惊弓之鸟,裹在黑色的龙袍里,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朱胤自然不可能回应他。 “是你……是你,”皇帝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然而他眼神落地处却并不是朱胤所在。“你一定是来看朕的笑话的……看就看罢,朕不过是想求一场雨,因为这场旱情,朕的子民年初种下的粮食,本该有收成了,却颗粒无收,种的果蔬粮食,都化为了枯草……整个大胤,都因为这场旱情陷入了卖儿卖女的窘境。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他们是朕的子民啊!你有本事,冲着朕来,只将神通冲着百姓,算什么天神!” 烛九阴冷笑,这皇帝怎地那般天真,天不降雨八个月,不反思自己的错处,竟然还当着他的面,骂烛九阴算什么天神?思及此,他本打算坐在一旁,看看这皇帝的笑话,却见这个身着龙袍的男子崩溃地捂着脸痛哭起来:“朕对不起先皇,他本以为我能给天下一个盛世的……朕初登大宝,也以为朕可以……却没想到连连旱灾。” “如今西边的蛮夷已经准备攻过来了,南方的亲王,朕的表兄,也打算效仿‘先贤’来个‘清君侧’,天下大乱,这难道也是天神希望看到的吗?” “……朕已经下了罪己诏了,朕已经下了罪己诏了!到底何时才会下雨啊!”他暴躁地捶打着书桌。 门外打瞌睡的小太监早就已经醒了,只是此刻陛下显然正在发怒,互相对视几眼,谁都不敢推开殿门。 朱胤听着他的这些话,终究对于让无辜的黎民百姓陷入灾难,有些不忍。 他走近了自己指骨化的辟水珠,辟水珠仿佛感觉到了本尊的到来,慢慢地升了起来,飘进了他的身畔。 皇帝还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未曾发现,烛九阴来过,取走了辟水珠,又静悄悄地走了。 此夜,天降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