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丁师傅这样说,林一飞头皮都麻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这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务事。
丁师傅看着这一房间的人,抿了一口苦丁茶,说:“我还是要坚持我自己的,再干两年,干完就休息。”
像是他女儿的人,说:“爸,你怎么还是不听劝呀。你昨天的检查报告,你都不管不顾了。你不听我们说的,你也要听医生的呀。医生的意见,你必须居家休息,不能再操劳。”
丁师傅:“我又没什么毛病,没瘸腿断胳膊的。”
他的儿子坐不住了:“你怎么还是听不懂话呢,我们都是为你好,你还是犟。你三高,你脂肪肝,你腰肌劳损,你糖尿病,你腱鞘炎,你风湿骨痛一晚一晚睡不着。你都忘了吗。”
这连珠炮般的质问一一出来,丁师傅历来骄傲的神情,立刻染了灰色,暗淡下来。
不知是他的谁,也开始说:“爸,我们一家人,今天为了你的事情,聚在一起。今天必须是要有一个结果的。你不做决定,我们都不走。”
丁师傅依然沉默着,拿着茶杯,但久久没有把那么口茶水喝下去,心里肯定梗得慌。往日眼神里,不惧年龄的意气风发,全没了。
丁师傅说:“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呀。我靠它抚养儿女,靠它赡养父母,靠它修房买车,我今天每一样拥有,都是靠它获得了。”
动情处,丁师傅洒了几滴泪,但立刻悄悄擦拭掉,他是一家之主。那种难受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感同身受,你没有对他那份工作的热爱,你也没有感受过那份工作给他带来的成就,更没有经历他们几十年来的陪伴。谈懂,那是冒犯。
丁师娘全程没吱声,坐在边上,小声啜泣。
生活里的所有的光,会在某个时刻,全部暗淡下来,房间里开满灯,全亮着光。也抵消不了,丁师傅心里那边哀伤。
作为旁观者,林一飞肯定是站在丁师傅家人的立场上,身体毕竟是最重要的。但站在丁师傅的立场上,立刻马上放弃最热爱的事业,那谈何容易。
他的小儿子继续说:“爸,现在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不要你再为我付出那么金钱了,我们都可以自己承担。现在我们只想你好好休养,和妈妈安稳度过晚年。”
丁师傅听到儿子说不需要时,余晖明显看出他脸上表情巨大的变化。那是巨大的失落呀,感觉自己不再被需要,是多煎熬多疼痛的体验呀。崖壁攀附多年,拼劲力气生长的巨树,看遍所有最美的朝霞和晚霞,吹过最冷的西北风感受过最温柔的春风,心里死死憋住的这一口气,瞬间,泄掉,所剩空无。他渐渐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离开。大家不敢吱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儿女有儿女的立场,尽管是对的,但伤害依然难免。他走进后边院子里。大家等着,等了好久好久,他再次走出来,坐上之前的椅子。
挺直了腰说:“我答应你们。我不干了。从今天起,不再接一场宴席。”众人总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的石头落下来。
晖会自私地觉得,儿女们做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心安,其实或许大概并没有那么深刻理解他们父亲的心情。哎,但愿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