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手托玉佩,恭敬地将它交给一旁侍立着的婢女。
徐鸣接过,再次对着烛台仔细瞧了瞧,他眯起眼来:“周卿,这底下的‘重九’二字怎么解释啊?”
这称呼从“周隐”又变回了“周卿”。
“重九”是陈裕卿很久以前用过的名字,由于后来的身份有了天差地别的改变,遂不复再用。除了周隐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重九”就是陈裕卿。
于是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徐鸣的问题:“臣在九月九日出生,‘重九’二字是臣的乳名。”
迫于形势,她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做出满面哀凄的样子来,颤抖道:“这枚玉佩是臣的母亲在臣出生时订做的,两年前臣离开罗城,母亲留了这块玉佩做念想。可是几个月前母亲病逝,前来奔丧的小僮又把这枚玉佩交还给臣,臣日夜佩戴,从不离身,以寄哀思。”
徐鸣神色怅然:“啊……爱卿为何不告诉朕这件事,朕也可备份薄礼,聊表心意……”
称呼又从“周卿”变成了“爱卿”。
周隐满面惶恐地拱了拱手:“怎敢拿此事劳烦陛下。”
徐燕安立在他身旁,一对秀眉微蹙,满面戚然。蔡识频繁对她递眼色,她只是沉默不语。
周隐也注意到身边女子的惆怅,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只是臣自己的推测,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讲给在座各位听,以正周某的清白。”
她站起身来,注视着阶下众人:“公主殿下早知自己要被陛下许配给吴王,而在内心深处却排斥这桩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的婚姻。为了让这场亲事作废,她请求蔡相帮忙,在今中午约臣到聚华楼饮酒。”
她不疾不徐地陈述道:“在臣醉酒之时,蔡相仔细观察了臣所佩戴玉佩的样式,然后立马找工匠复刻出来。
“但是他与臣并没有近距离接触,因此对于这块玉佩的模样也没有看个真切,只能向匠人描述了一个大概,而这种女子玉佩的样式恰好在黄州城内颇为流行,与臣所佩戴的玉佩也十分相似,那匠人误会了蔡相的意思,便有了这等谬误。”
她说完,似笑非笑地觑着蔡识:“蔡相,我说的对吗?”
其实周隐这番话完全就在胡扯,她隐藏了很多东西。一是徐燕安对自己的情意,二是徐燕安到聚华楼假扮乐妓的事实。
但是她逼着蔡识承认她说的话。
如果他一力反驳,周隐便可以立刻抖露出这两件被隐瞒的事情,张幼珍亦可出来作证,到时候他挑唆公主的罪名成立,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必须把这个哑巴亏咽下去。
果然,蔡识扬起那对细长的丹凤眼,用如针一样的目光打量了周隐片刻,干笑道:“军师明察秋毫。”
说罢,他一拂衣摆,直身而跪:“单凭陛下处置。”
蔡识果然是个知趣的人,二话不说就将这件事的性质变成了闺中女儿为了逃避婚事所使出的小心思。
周隐忍不住用怜悯的目光望向蔡识身边的徐燕安。
本就是被人利用,如今又被倒打一耙,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也是个可怜人。
徐燕安紧抿下唇,半晌,突然一笑,有一滴泪顺着白瓷般的面颊滑下。
她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是燕安任性了。”
徐鸣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她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蔡卿,是我家姑娘不懂事,与您无关。”
周隐暗地冷笑,她本就料到徐鸣会是这番反应,他还要靠着蔡识为自己处理政务,暂时不会撕破脸皮。
但是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上前几步,在徐鸣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叩拜,扬声道:“公主做出这番事情,本意并不在陷害臣,只是不想嫁给吴王。臣想,假若这份亲事结成,吴王殿下与公主之间也必会夫妻不偕,终成怨侣,所以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徐鸣能够看出徐燕安对周隐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周隐这么说是为了顾全他的体面,内心早就感激不已,连连说:“好,好,今日爱卿受委屈了,一切都听爱卿的。”
于是徐燕安一脸戚然地退下,宴席依旧继续,座上众人依旧各怀鬼胎。
至于真相——
真相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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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开始进行第二轮敬酒。
周隐看到陈裕卿举起酒杯朝向自己,用唇语吐出一句话。她仔细瞧了瞧,认出他说的是“伶牙俐齿”四个字。
嘁。
她也斟满一杯,朝他敬酒,用口型比划出了四个字——隔岸观火。
方才的一场局,人人出招,人人博弈,唯独他这个准新郎置身事外,看热闹倒是看得十分欢快。
他接收到了她的嘲笑,挑衅似地挑了挑眉毛。
方才因徐燕安搅事而产生的不愉快似乎冲淡了些,群臣之间的气氛随着酒气渐浓也变得逐渐融洽起来,就连方才被周隐按着吃了个哑巴亏,面色不甚佳的蔡相也开始和张幼珍互饮。
徐鸣似乎不胜酒力,脸上红霞般的颜色直接蔓延到眼底,喝完最后那杯就长出一口气仰倒在椅背上,胸膛还在急促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