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快醒醒!”
恍恍惚惚下,周隐听到有人这样呼唤她。
她茫然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这里的空气格外冰冷,她的掌心处有潮湿的青苔触感,不远处的岩缝中正在滴水,声音紧致而有节奏。她周身被潮热的气息包围着,那人为她不断擦拭着冷汗。
等等,她似乎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等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她才看清楚身旁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十岁大点的男孩,身着周府小厮的服饰,英俊的眉眼已经初现雏形,看到她醒来,男孩的眼眸中绽放出欣喜:“阿隐,你吓死我了!”
周隐呆怔了片刻,举起右手来细瞧,发现自己的手掌细小而柔软,手背上沾满了污泥。
她想起来了,前日是官府抄家的日子,她被父亲送到了这个废弃多年的地窖中躲藏,这个十岁大点的男孩是自己的随侍,被父亲一起塞到了地窖里。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细细弱弱的,似乎在唤身边那个男孩的名字:“重九……”
名叫重九的男孩应了一声,张起手掌来从岩缝中结了几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泉水,递到她的嘴边。
周隐警惕地眨眨眼,没有张口。重九笑了笑:“放心,你昏迷的时候我尝过这些水,没有晕也没有吐,是安全的。”
她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软绵绵地提不起什么力气来,只能凑着头,就着他的手掌喝了几口。
重九黑如点漆的眸子一直望着他,看到她恢复了些精神,又安慰道:“阿隐,你放心,周大人交代过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等到那个人。”
周隐呆怔了一会儿,轻声发问:“为什么?”
重九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嗯?”
“为什么不把我丢下呢?”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望着他,“这里那么危险,那些吓人的官兵随时都会找来,你和我爹爹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会把你抓走。”
然后她低头,小声道:“但是,如果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她被一阵深深地愧疚包裹着,一想到她可能连累他失去生命,便想要劝说重九赶紧离开,不要再因为周将军不清不楚的嘱托守着她。
重九愣了愣,却又更加用力地将她圈紧:“我不会背叛你的,从你将我救下的那一刻起,我发誓要保护你一辈子。”
周隐茫然地抬头:“什么救下,我救过你吗?”
重九轻轻托起她的小脸,温柔地望向她:“你忘了吗?再好好想想……”
周隐顿时觉得有些头痛欲裂,有些太过久远太过细微又早已被忘却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她的脑袋被一阵疼痛席卷,一时之间手脚都无法动弹。
记忆中那是一个初冬的寒夜,时不时传来寒枝折断的声音。周隐背完了今日的功课,伸着懒腰从房中滴溜溜地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却看到一位小厮被凶神恶煞的管家呵斥,接着几名壮丁就要把他拖下。
“等等!”
周隐拦住他们,奶声奶气地发问:“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看到她,纷纷作揖,口中喊着小公子。
周将军年过而立而无子,结发妻子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幼女。周隐自小便被将军当作男孩教导,平时也作男儿装扮,因此周府的人也习惯叫她小公子。
管家解释道,这个小厮干活笨手笨脚,弄翻了砚台,将小公子今上午刚刚练的字给弄脏了。犯了错,自然要打发他到庄子里去种地。
周隐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对那些人说,你们不知道,他是在练字呢。
面对重九和管家诧异的眼神,她歪了歪脑袋,继续说道,前几日陛下赏了爹爹一幅泼墨画,我看和他的技法一般无二,怎么一个就可以挂在高堂上,另一个就要被打发走呢?
这明显是诡辩。
重九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长大了还了得?
她已经发话,管事的那群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行礼退下了。
她走到重九面前,用一双清澈的眼眸端详着他。男孩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学着那群人的样子拱手作揖。
她贴近了他几步,好奇地把小手伸到他面前晃晃。重九红着脸躲闪着,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公子,别闹了。”
周隐突然格格笑了,在一片素白的冰雪世界里,她认真纠正道:“我不叫小公子,我叫阿隐。”
突然间,飞舞的雪花不见了,面前男孩的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她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地窖。头顶上方传来转头搬动的声音,重九搂紧了她。
一线清冷的月光射进已经封闭了三天的地窖中,唐知府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