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凶兆(新修)(1 / 1)帝后养成记首页

京畿,建章宫。    那夜被冬雷惊醒的不只赵郢云姜二人,可以说整个京畿的百姓都被惊醒了。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百姓迷迷糊糊从被窝中起来,听到几道轰隆隆的冬雷,个个面上都皱眉发愁,这种凶兆,都不知道这个年能不能过好。    愁云惨淡的不只百姓,太常一众属官个个脸上都好生抑郁,为首的太常卿对着一众属官道:“诸位对昨夜冬雷之事,有何看法?”    主管卜筮的太卜忧愁道:“天冬雷,地必震。下官今晨起卜筮,卜得大凶刀兵之卦,只怕国中很不太平。”    最为刚直不阿的太史则道:“下官以为,天有异象必从人祸。为君者为政不仁,法度失常,遂使小人横行,娼盗奸贼之患甚嚣尘上。自陛下宠幸丽姬与江扬以来,便出了多少祸事。”他冷冷道,宠信奸佞,沉溺嬉乐,荒废学业,陛下种种不良行径已被他一杆铁笔真切无漏地录入史册,评说功过。    其余太祝、太宰、博士等皆点头附议,太常卿揉揉疲惫的眼角,道:“待我参朝之时,势必要陈言一番,诸位便先回去预备着。”    属官皆应诺告辞,唯太卜稍慢,面上欲言又止。太常卿问道:“还有何事?”    太卜看了看周围,垂下眼眸不语。太常卿了然,便让左右先行退出,此间只剩他们二人,太常卿道:“说吧。”    太卜愁眉道:“下官为陛下卜卦之时,得‘凤凰垂翼之课,出明入暗之象’。”    “地火明夷?可是真?”太常卿惊愕道。    “千真万确。明夷者,伤也。火入地中,掩伤明德。君子在厄,三日不食。文王之难,困于丛棘。百凡谋望,且宜止息。陛下怕是将身处危险之中,恐龙体有损啊……”    太常卿一惊,虽说卜筮之事准疑参半,但涉及贵体安危,不可不说兹事体大。太常卿道:“此事,我有分寸,你先回罢。”    “诺。”太卜应声而退。    自是冬日,打了鸡鸣仍是一片漆黑。太常卿整理朝服,乘车前往未央宫参朝。    还未等太常卿的车马到达未央宫,便有黄门来传道陛下夜间已往建章宫,请各位大臣移步建章宫前殿参朝议事,朝后暂停办公,与天子饮宴。    这下,吃惊的人不仅仅是太常卿了,乌泱泱的朱青车驾转道驶往位于城外的建章宫。    赵郢隔着冕冠的十二毓,凝视着席坐的诸位大臣,他们个个面色发黑发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他嘴角微微扬起,道:“诸卿可有奏?”    太常卿率先直身拱手,他对着玉笏上的备辞道:“太常卿臣通有奏。”    “噢,太常卿。”赵郢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可是冬雷之事?”    “诺。冬雷震震,天下大兵,盗贼横行。望陛下体察己过,以安上天。”太常卿此番言语劝谏直白了些,但亦是说出一众臣工的心思,于是附议的人颇多,有的人说到冬雷会引发地震,有的则说民众听了冬雷都惶惶不安,恐怕有心人会趁机作乱,再有人说是朝纲败坏,政治不仁才引发上天惩戒云云,朝堂上也热闹起来。    赵郢面对一众臣工明里暗里的指责,倒没动怒,他淡淡道:“所以,诸卿这是要朕下一道罪己诏,以安民心吗?”面对这些最喜欢弯弯绕的文臣们,总是很头疼,他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反正大臣们亦是等他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以免怪罪到自己头上。    此言一出,大臣们便齐声道:“陛下圣明。”    赵郢冷笑,他转眼望向一言不发的丞相周平,道:“丞相以为如何?”    周平一笑,只道:“太常卿,我朝上一道罪己诏在何时?”    太常卿想了想,回道:“元鼎二十年,孝章皇帝下诏。”    “若我无记错,这亦是我朝第一道君王罪己诏,距今不过五载。”周平道,“孝章皇帝当年大肆征战,以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是故晚年自觉罪责深重,不敢扰劳天下,禁止苛暴,以农为本,与民休息。这才下了一道罪己诏,使民心归向。”    而后他抬眼望了望太常卿,道:“而今不过冬雷稍稍有震,尚未有凶事见生,这般快下罪己诏,倒显得怪了。”    这时位于右席的大将军王邕则冷哼一声,道:“陛下自宠幸丽姬以来,便不思朝政,此前还大捕宫人,如此倒行逆施,还不够显怪嘛!”王邕一介粗人,素来都是面刺众人。先帝晚年深深自责于年少时所犯过错,又罢免太中大夫杨如镜后,才知敢于面刺之人难得,才一跃提拔了王邕。他又道:“丞相乃百官之首,这般偏纵,亦不显怪?”    “大将军慎言!”    “孝章一朝慎言之臣何其多!先帝临终之言丞相可日夜谨记?”王邕怒目圆瞪,拿出了沙场杀敌的气势,短髯倒竖,一众大臣心中怦怦有惊。    “你!”周平胡须微动,鹰眸凌厉逼视王邕,两人犹如搏斗的猛虎,要不是碍于朝堂,怕早已打起来了。    侍中王思看着父亲这样略有焦虑,毕竟是君王,当众下了面子也不好。这般吵闹起来也不大好看,他便悄悄给陛下递去一个眼神,却瞥见江扬饶有趣味一般看着热闹,好似巴不得他们闹起来。王思心中对他的厌恶之情又重了几分。    赵郢漠然地看着他俩,微微转动手中扳指,好似他们争论的事情与他无关。但他还是出声打了圆场道:“两位爱卿亦是忠心为君,能得两位真心辅佐,乃朕之大幸。”他眼前的十二毓微微动摇,“至于罪己诏,暂且先缓上一缓罢。”    话罢,赵郢便起身离席,示意退朝。    待陛下离去后,王邕将玉笏重重一掷于地,他虎目瞪着周平,眼中有滔天的怒火。而周平只施施然整理裙裾,正眼都没瞧王邕一眼。    朝后,天子设宴建章宫天梁宫殿,太后、外戚、朝臣皆有列席。    云姜为太后近身女官,这般场合自当是立于太后身后随侍,她无心观赏殿上歌舞,因她宴前饮水饮多了,今人有三急,只好强自忍耐着。偏生一旁服侍斟酒的宫人又哗哗地斟酒,这等声响惹得她更加内急。    侍女阿若见她不甚自然,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云姜点点头,对她做了个口型:内急。    阿若一笑,跪下对太后附耳言语了两句,太后点头微微一笑,望着云姜温声道:“去替我取些东西来。”    云姜应诺,便是知道太后许她前去方便,悄声退下寻路去了。    殿内有备净房,但那都是给贵人用的,她只是一介奴婢,用了便是僭越。可女官所用的净房偏生又偏远得很,她一路快走,只觉实在难受,环顾四周寻了个僻静无人之处,也不顾天冷地冻,想着快些方便了完事。    于是,她隐在了一丛灌木后,尽量轻声地解决。真的饮水饮多了……就当给草木过冬施肥了……    此时,忽而她听见有两男子之声传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般丑态要是被外男瞧见了,那可要怎么办……她忙兜住裙裳掩盖,屏息静气,只求那两人快些离开。    “你说什么?卦象大凶?”一沉稳的声音道,语气中带有惊愕。    “下官不敢妄言,确是推出了凶卦。陛下……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大将军,您看?”另一人道。    血光之灾?!云姜忙捂住自己嘴巴,那冬雷不详之兆,可是警示陛下注意人身凶吉?    恰时传来两声杜鹃鸟的啼叫,这大冬日怎么会有杜鹃鸟啼,还未等云姜细想,大将军王邕便道:“你先回殿,此事我自会告知辅佐们。”    那人应诺离去,云姜丝毫不敢动,等着大将军离去。    草木似有掠动,此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道:“大将军。”    “如何?”    “确如丞相所料,今夜必有异动。”    “这般来说太卜倒是算得准。”大将军道。    “小的已经确认过了,良人的剑,是真剑。”    真剑……她要做什么……云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知道今夜丽姬会在人前献上剑舞助兴,是真剑,岂不是要行刺。    “很好,到时一锅端了。奸妃佞臣,都给我死。”大将军冷冷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赏。”    “谢大将军。”    待两人离去后,云姜颓坐于地,她心中狂跳不息,颈间手中沁出涔涔汗来。    陛下……她要行刺陛下……    云姜忙提裙小跑回殿,她不懂为何丽姬受尽宠爱却要行刺,亦不懂近年来不和的丞相大将军有什么勾结谋算,她有太多的不懂,此时她都抛之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去提醒陛下,她要去救陛下……    建章宫白雪皑皑,宫道每日都有宫人扫净积雪,清出一道道青青的石板路子,云姜唇色苍白,她不善奔走,没一会便觉得唇焦口干,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一刀一刀凌迟一般,刮得她脸蛋生疼。    稍不留神,石板间的缝隙勾住她的锦履,云姜下意识伸出双手前倾,往地上狠狠一栽,手掌手腕擦出两道血痕,可她顾不上疼痛,甚至是全是冰冷至麻木。艰难地撑起身子,踉跄着步伐跑着。她眼中淌下泪水,分不出是惊惧害怕,还是冷风刺得疼。    求求你……求求你……上苍……    她求时间过得慢些,能等到她回天梁宫告知陛下危险,又求时间过得快些,她能快些跑动到他身边,结束这艰难带痛的行程。    时间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云姜小小的身影如豆,揣着火热的心,速速回往天梁宫。    天梁宫中,丽姬在偏殿握着剑鞘,她稍稍展出铁剑一端,上镂有精致的盘龙回纹,泛着寒光,映得她一双剪水眸子凌厉无比。    “良人,是时候了。”宫人入内催促道,殿上的歌舞一巡,丽姬的剑舞便要紧接着上演。    丽姬收起铁剑,淡淡道:“知道了。”    她耳边反复萦绕着赵郢的话语,“朕会许你回焉耆……只要你听命于朕……为朕所用……”她没有办法,她要回焉耆,成败只在此一举。    末了,她拖曳着长长的舞衣,面上一如既往地笑容明艳,从容迈步行入天梁宫。    待云姜自偏殿而入,已听殿中奏响剑舞之乐。羽变徵声,铿锵壮丽,一派金戈铁马之声。寒天冻地,那节律有力的鼓音,一锤一锤敲在她心头,击得她胸中闷痛,额上堪堪滑落一滴汗水。此时容不得犹豫,她疾步转入正殿。    待她绕回大插屏后时,配着咚咚如雷的鼓点,丽姬已举剑踮步,跃出个优美的弧线,力与美,刚与柔,此刻在丽姬身上完美融合。众位大臣看得是如痴如醉,云姜虽没瞧见赵郢的神情,但知道此刻他面上定亦是满意的微笑。    而后丽姬漾出倾国倾城的笑意,款步袅娜,臂上托剑,并步回旋至赵郢案前。寒光一闪,她托在臂上的剑忽而转落,直直冲赵郢而去。    “陛下!”云姜的眼睛被剑光一亮,她从屏后冲出,已经顾不上安危,直直往赵郢身上扑去。    只觉后背一痛,冰冷寒光的铁剑刺入她的身体,而她张臂如翼环挡住赵郢,瞧见了他眼中的震惊与恐惧。    “云姜!”耳边传来他痛心的嘶吼,十多来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云姜唇角微扬,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声来。    陛下莫怕……    那些年幼成长的片羽时光,曾与他一同做过的趣事乐事,神明台上的玉露明月,曲池边的水漂谈话,梦中他的亲昵亲吻,惊雷后的抚慰……    云姜,朕害怕……那夜他柔弱缥缈的话语流入耳间,至今盘旋在她心头不散。    陛下莫怕……    眼中的光渐渐昏暗,耳边的骚动喊叫亦慢慢成了耳鸣声,她再也看不清世间,再听不见世间。    能为他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有些可惜的是,她未能再对他说些什么。但又能说些什么,她已经无所可求了。    今年的冬天真冷……冷得她无法动弹……云姜仿佛坠入冰冷的深渊,在无尽的坠落里,她感觉此身轻飘飘如鸿毛一般,但又充满了下落的颤感,她看见丽姬举着剑凌空出现,往她心上狠狠刺下,她发出了尖叫——    “啊——”云姜惊坐起身来,额上一片湿冷。    她抚着额头,是做噩梦了吗?    惊雷、剑舞、行刺……都是一场梦吗?    她茫然地环顾着四周,还是自己的房间,桌案上的油灯枯燃着,在灰墙上倒映出她寂寞的影子。    她稍稍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梦……他没有危险……没有被行刺……    而后她忽觉后背剧痛,痛得她直冒冷汗,好似真的被刺了一刀一般。    此时阿若推门而入,惊喜道:“哎呀,你醒了。”她急忙行来,但见云姜后背染了一片血红,不由得惊叫起来:“天啊,你的伤口沁出血了!”    伤口……她曲手抚抚后背,确摸到黏黏湿湿的,亦有血腥味。    原来都是真的……    她忽而觉得脑中一阵晕眩,直直倒在了阿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