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访贤(1 / 1)帝后养成记首页

晋国,都城闻喜。    朝会后,相国栗翊步履匆匆离殿,小黄门(1)迈着小短腿,亦急急追上道:“相国、相国留步。”    栗翊不得不止步回头,道:“什么事?”    小黄门气喘吁吁,拱手恭敬说道:“大王请您过九华台一聚。”    他心中郁闷,遣随侍童子送口信,无奈随黄门前往九华台。好不容易访寻到名士如镜先生,与他对弈手谈,棋局仍旧僵持,希望今日能再去与他搏杀一番。而朝会议事已拖延一番时日,如今又被晋王留住,着实抑郁。    九华台,晋王赵郁正品赏着丛丛金菊,见栗翊至,便招他近身一同品赏。    “相国认为菊花怎样?”赵郁已换了宫中常服常冠,合着秋时月令,一袭白衣,上缀绣茱萸祥云纹,风姿无双。他伸手拈枝,指腹轻抚重瓣,如爱抚幼儿脸庞。    栗翊道:“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秋时丰盛但含霜露肃杀气息,菊花开于秋风肃杀之际,不媚东风,颇有傲骨。实乃高士之花。”    赵郁笑道:“可太傅说这是不识时务之花,空有孤气。”    栗翊有些愣了,旋即回神道:“不知太傅……”    赵郁不语,身边的侍中缓缓道: “前日太子在九华台赏菊,后写菊赋与太傅点评,太傅却道:开不择时,凭孤傲存世,受西风摧残,老死枝头,不陨沃其土,不识时务不值道也。”    “这……”栗翊皱眉,这晋国上下都知晋王独爱菊花凌霜独立的姿态,宫室装潢,衣裳纹饰皆多用菊纹装饰。亦曾笑言自己晚年退宫,在山野种菊过隐士生活。太傅对太子如此传道授业,可不是公然贬损晋王,说晋王孤高自许,不识时务。    “他说菊不识时务,他又何曾识时务了。”赵郁始终挂着笑脸,全然看不出不满,又道:“寡人记得,太傅似乎在去年刚过花甲,对吧。”    “正是,太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太傅亦多次对臣说自己年事已高,传授乏力。”栗翊揣测心意,知道赵郁必不能留他,顺势出个理由,让他合情合理地离开。    “寡人念他这些年教导太子辛苦,恩准他乞骸骨(2),赏他金银财宝,回乡颐养天年。相国觉得如何?”    “大王如此开恩,太傅必当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太傅之缺又有何人可用?”    栗翊道:“臣月前曾访寻名士如镜先生,跑遍了深山野林,皆寻不到踪迹,谁知竟在平阳县城寻到了他,正是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今臣本与先生有约,只是大王作留,臣不便推辞。若能请如镜先生入仕,作太子太傅,对我国必有增益。”    赵郁一听“如镜先生”,眼色俱亮,问道:“可是当年提出田制、盐铁新法,但被佞臣诬陷坐罪罢官的那位杨如镜?后来先帝曾多次重寻他,为他洗刷冤屈呢。”    “正是这位。”    “若他愿入仕我晋国,有什么条件,寡人都可应允。”    “臣愿为大王前去请仕。”    “甚好。”赵郁示意他退下,继续悠然品花。    十昌里中人们熙熙攘攘,因其中杨家门前停了辆华贵牛车,他们皆是平头百姓,这十昌里不是城乡中心,是故少见如此华丽的车子。且这辆豪车,已是第三日临门了。    屋内,栗翊与如镜先生正杀棋杀得正酣。    如镜先生,名唤杨明,字如镜,世人皆尊称他一声先生。今年逾不惑,因多年劳作,看着倒像是知天命一般。    “先生隐市多年,可有想过再度为官?”    如镜先生温和一笑,说:“栗君来了三回,可是充当大王的说客?”    栗翊拈子落下,道:“先生神机妙算,在下亦不多语,大王欲请先生入仕,任太傅一职。”    “当年孝章皇帝三番五次寻我,我皆躲了去,便是再不欲沾染官场功利,那样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是不愿再去的。”如镜先生成功围杀,取下三子。    “先生满腹才华,只作一布衣,岂不可惜至极。”    “读书不为名利,为己心。孝章时吏治污浊,奸佞当道,章帝虽英明神武,但为人好大喜功,晚年渐发多疑,我为人孤直,入仕则不得善终。今大王尚不如其父,我又何必多事。”    栗翊亦深有感触,叹道:“大王生性温和,只是再温和他也是君王,伴君如伴虎,先生忧虑,也是实情。”    如镜先生点头称是。    “不过,时势造英雄,英雄造王者。太子襄年纪还小,便如璞玉未琢,先生若为其师,先生之志,便可借太子实现。田制、盐铁之法,今尚不得行,难道先生不遗憾吗?”栗翊说道。    如镜先生并不言语,心中一动。他半生钻研田制盐铁之法,当年为推行新政付出多少心血,不惜开罪权贵,落至如今白丁。    栗翊观他神情,便知已成功泰半,道:“大王愿满足先生一切要求,只愿先生出仕。”言罢,他落下一子,完全封住对方退路,他合上棋盅盖子,笑道:“承让。”    如镜先生哈哈一笑,道:“是我输了。请栗君转达大王,我有所要求。”    栗翊欢喜道:“先生请讲。”    “太子需得来我这草庐治学五年。五年后,方可回宫。”    “先生……这……”栗翊面露难色,太子襄乃是大王嫡子,身份贵重,要居在民间五年,怕是大王王后不能安心。    如镜先生收捡棋盘,“若不成,栗君便只当从未寻到我罢。”    栗翊带着如镜先生的话回到宫中,此时赵郁正与王后用膳,听是栗翊前来复命,便搁下食碗道:“快传。”    王后卢氏欲起身回避,赵郁只道:“无防,是任新太傅一事,你亦听得。”    栗翊入内见礼,便将如镜要求传达上去。    “先生竟要太子去民间求学”赵郁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闻所未闻的要求。    一边的王后亦十分吃惊,她道:“这、这怎生可以?大王,襄儿才九岁,自小便在金玉堆里长大,哪受得住这等寒苦。”    栗翊道:“臣亦以为这个要求着实有些过分,只是先帝尚不得请如镜先生出山,今先生愿意教导太子,实属机会难得。若太子得先生真传,必能成经世之材。”    赵郁沉吟道:“告知先生,三日之后,太子定前往就学。”    “大王,襄儿才九岁,他、他从未离开过王宫……”王后道,十月怀胎,虽赵襄五岁后与她别居,一月间不过只见两三日,母子间早已不是十分亲近,但要将儿子送出宫外,她还是觉着不妥。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叹息两声。    “便是因着他还小,我们对他宠爱太过了。”他叹息道,“寡人的母亲只是一名良人,并不得先帝宠爱,便是生了寡人,亦不再得圣恩。寡人随她居在掖庭,那些奴仆谁不是见高踩低的,不是缺了衣,就是短了食,寡人当年过得还不如一介草民。”    王后悄悄抹泪,栗翊静默不语,神色忧虑。    “亦正因年少受过白眼苦难,今才知爱惜民力、才知要惜福惜命。陛下初初登基之时,临川王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与陛下作对,反倒落得废人下场。算来他那狂妄不驯的性子,便是当年张庶人太过溺爱之故。”他伸手握住王后的手,安慰道:“寡人亦舍不得襄儿,只是咱们都想襄儿成材,玉出深山要历凿石之痛,鹰翔长空要承坠死之险。你可明寡人的心?”    王后听他言及临川王,这可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便亦轻拍他手,,只好道:“妾省的了。”    栗翊道:“王后若不放心太子起居,可派遣得力的傅母(3)前去照料,周边暗中布置着士兵护卫,臣亦会常去探视,请王后娘娘安心。”    “这便有劳相国了。”    赵郁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栗翊又是一番褒奖赏赐。    此时,十昌里的杨家,三人围坐茶炉闲谈,年幼的女儿早早在里间睡下。    “这是真的?你应承了相国?要让太……公子来咱们家读书?”杨夫人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她避忌着儿子杨超,怕小孩子说漏嘴,只说太子是公子。    长子杨超时年十岁,亦惊道:“相国的公子要来咱们家?”    如镜不住地点头,“不是相国的公子,只是他引荐的学生。欸,还能诓你们不成。”    “啊,那我要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杨夫人大喜之余,又忧心道:“这公子锦衣玉食的,住在咱们这瓦屋,多委屈呀。”    “本就是要他来寒窗苦读的,好好历练一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如镜漫不在意道。    杨超问:“爹,那公子要是背不出书,您可会打他戒尺?”他不好好用功时,如镜便狠狠用木尺击打他手心,每次都疼得他只有抽气的份。    “为什么不会,连你一块打。”    “他不用功,为何要打我?”杨超哭丧着脸,往母亲边挪了挪,好似马上要打他那般,惹得大人发笑。    “此乃连坐,震慑民众不敢违法。连着你一块打,让你能好好看着公子,不多生事。”如镜忍笑道。    杨超撅着嘴低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你在嘀咕些什么呢!”如镜故意作恶吼了他一嗓。    “什么都没有。”杨超脖子瑟缩了一下,小脸表现出真诚老实的样子来。    杨夫人对着这对父子完全没办法,只好催促着两人回屋睡觉。    她环视了屋子四周,对太子的即将到来又喜又忧。    (1)小黄门:汉代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后泛指宦官。  《后汉书百官志三》:“汉有小黄门,秩六百石,由宦者任职,掌侍皇帝左右,受尚书事,上在内宫,为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诸公主及王太妃有病时,使问之。”此处小黄门是一个官职,而不是年纪小的黄门。    (2)乞骸骨:自请退职,意为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    (3)傅母:古时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或指一般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