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一章 将倾(上)(2 / 2)皇舆首页

不过数年里父母兄姊相继离世,她小小年纪背负起这样的痛楚,命运还要由他人操控。我负她太多,从不敢奢求她的原谅,更遑论信任。

她揉一揉双眼,笑得苦涩,“我自幼便欣羡于你,什么事都想与你相似。我求父亲教我习武,父亲却是不许。我知父亲只看重哥哥与姐姐,而哥哥只知读书,姐姐更是不愿理会我,他们惟有在你家中时会对我好。我以为我像你了,他们就会爱重我。”

我从不知她那些年里过得如此辛苦,只怕是她与我的相似之处更令她的父亲厌弃。我轻叹,“阿纴,当年我亦是羡极了阿纨,叔父那么爱重她,那是我多年里都不敢求的。同为女儿之时,阿纨之幸远多于我。”

“姐姐以为,”她轻语,深深吸一口气敛去那抹哀伤,“女子的幸福是什么?”

我一时有些恍惚,女子的幸福?可是像姐姐那样成为天下至尊贵的女子么?我惘然笑了,“女子的幸福,不过是有一个信任自己的夫君,康健的孩儿。”

她的双手轻抚上腹部,那安宁详和的神情这样熟悉,我脱口道,“你有身孕了?”

“已有两个月,”她微笑,惬心轻叹,“他这些年都待我很好,我知他不是怜我,更非因我姓齐。他要我与他一并离京,我明了他的心意,可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他留了休书,他说在旁人眼中我与姐姐嫌隙极深,又向来被他疏慢,此时我已被他休离,再无可用之处,便是落于渠丘於手中也不必惊惧。渠丘於若要这江山,或许不会置我于死地。再者,我有姐姐相护,他信姐姐会护我平安。”

有一缕愁绪弥漫入她的眉目间,她向我苦涩一笑,双手愈发轻柔,“只是,他还不知。”

她在怕,怕密史金一去不能回,怕她的孩儿还没出世就失去父亲。逢此乱世,她比我艰难太多。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他定会毫发无伤归来。”

我在安慰她,何尝不是安慰自己。

患难始知情真,密史金此番离京费尽心思只将她安排妥当,我亦明白他的用心。

他的那两个侍妾如今为他育有一儿一女,他将他们留在京城却未请我保护他们。虽然爱重齐纴,他许她留下,也未尝没有将她留给我为质以示他不会谋反的心思。

男子的心,女子终究不能匹敌。

秀堇在门外轻道,“王妃,是时动身了。”

我起身挽过她的手,“你今后只是哥哥的侍女,安心在这里住下,你的身孕外面不会知晓。日后,秀堇会照顾你。”我一时停了停,道,“他的侍妾和两个孩子会送去上平,待他归来再接回京。”

齐纴眼中已然含了泪,她轻轻点了点头,“姐姐愿在此时为我走这一程,我也愿为姐姐保重自己。”

将她的手交与秀堇手中,她缓行了数步,终究回头,“姐姐,上平……会无恙么?”

和赫入侵使天下大乱,上平岂会无恙,她想问的,当是徐兖修吧。

我只看着她笑了,“上平有郑复同,他们定会平安。”

周桓朝一力处置朝务,有沈攸祯与杨恪从中调和,又有胡益铁腕压制,朝局还不算过乱。几个满口道德文章的腐儒痛泣要在破城之日自尽死难,我冷笑,“敌寇尚未至城下,便是兵临,一敌未杀便绝了自己性命,让和赫人从自己的尸身上踏过去,便是对得住朝廷对得住百姓?”

表哥扬眉笑叹,“常有前贤杀身成仁,你不好如此鄙薄他们。”

我轻嗤,“当我不知那几人的品性?这些口舌之徒,千年来历朝分合更替,哪一次靖晏江山是他们说出来的?先帝在时他们便常出垢言秽语,仿佛这样便能显出他们的清高品行。以前贤比于他们,当真是深辱了前贤。这些人若自请入军还算有血性,可这些天他们在各自家中都做了什么当旁人不知?阿远都强他们百倍。”

哥哥本是敛眉坐着,听我这话一时把持不住笑出声。

表哥莫名其妙,哥哥强压下笑,转向他道,“阿远是家中老庖人之孙,幼时曾发热病,病愈后言行便像个小童。他还在家中时我常护着他,他也总道是待长大了做我的护卫。从前他只在别院,后来回乡侍母,你没有见过他。”

气息缓缓沉下,我轻道,“我只是恨那几人,并无意贬损天下文士。”

朝中能真正效仿前贤者无一人出言殉国,儒雅谦和的表象之下惟有他们有刚毅坚忍的骨,若真有城破那日,取义殉国的只有他们。

我期盼着不会有那一日,期盼着不必沥血燃骨守家护国,可是,太难。

“不出两日必有人奏议迁都。”我抬眸沉声,“哥哥,你去告与周桓朝,如有人奏议迁都,要即刻去官入狱,退敌之后再行朝议定罪。也要告与伍敬信,他会助你们。”

哥哥亦是沉声,“我们也想到会有人奏议迁都,敌寇未至朝局便已乱,此存亡之际,若他们再加这一分指力,败局便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