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三章 乾坤(下)(2 / 2)皇舆首页

血红,漫天的血红。

姐姐赤足散发周身浴血,笑容却一如我初入宫陪伴她之时。她滴血的手抚上我的脸有清楚的粘腻之感,她在我耳边柔声细语,“赵峥不过是你们手中的傀儡,我的峣儿却将是万世称颂的圣明君主,你休想夺去他的江山。”

父亲将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扔在我脚下,他提着清吟剑向我伸出双臂,“珌儿,归来。”

“霍鄣!”

我倏然张开眼,剧烈的痛楚几近撕裂胸膛。

我踉跄起身,脚未落地已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霍鄣满目赤红,长久不言,只将我的头埋进他的怀中。

那日父亲从未与霍鄣直面抗衡,只是在乾正殿的高台边远远注视着那片乱局。

霍鄣到他身边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我再无法知晓父亲那日心中所想,他是否是因为我而无法面对霍鄣,或是那只是他最后的奋力一争,明知不会成功,还是要去争。

手中的汤药只有星点余温,我一口饮尽了,眼前一只手接过空碗,哥哥叹息飘忽如絮。

我将双手掩在袖中,“是我不该逼你。”

这些日里每每想起当日的哥哥,我只觉得太愧对于他。

他的每一步路都由他人布好,他不得不走。他对亲情的顾念令他无法拒绝父亲,亦无法听从姐姐囚禁我。两难的境地下,他只能选择沉默。而我,为了摧毁姐姐的意念定要逼他在我与姐姐之间做出选择。

姐姐比我更清楚哥哥的性情,那日她能令哥哥入寿懿殿以困住我,若她不肯放手,或许在哪一日她又会将哥哥引到她的身边再度与我对抗。

到那时,齐氏的内乱延至朝廷,不止哥哥的才具再不会有施展的方寸之地,齐氏的声望亦将尽失。

我从不忧惧霍鄣会对哥哥动杀心,可是若齐氏声望尽失,于哥哥而言,与杀他何异。

我要助哥哥保住齐氏声望,可他总是避着我。

再次兵乱的长辰宫外,江东江北皆大丰,这一年朝廷自江东收缴上来的算赋几乎与太和年间相平,岁末的存金比岁首充裕三倍有余,江北的算赋比五十年里最好的年份还要多收上来两成。

哥哥仿佛忙于朝务不能脱身,我的病情缠绵数月,他从不来看我。我遣人几次去请,亦未有回话送给我。直至我传话到武城公府道我次日回去,他终于来了。

霍鄣留了我二人在寝间,至此时,哥哥仍是一言不发。

我沉沉叹息,“哥哥,上平很好……”

我咽下已到口边的话,离开京城,远离这些纷争,或许是他最好的去路。我却不想再逼迫他,只将他的去路交由到自己抉择。

长久的静默,恍然时光已是百世后,哥哥低叹,“蕴晖很想念你,她已明事,明日送来陪伴你。”

那日自长辰宫归来,华袤在身边整整两日终于保住我的身孕。可也不过是八日之后,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孩子的胎动了。

孩子离开我的身体时,我再不愿拼力逼迫自己清醒,任由自己堕入混沌。

我竟又没能保住我们的女儿。

落胎药的苦涩仿佛已浸入唇舌尖不肯退去,眼前模糊一片。我与霍鄣都在期盼着这个女儿,霍鄣更已将她的名定下。

承萧。

霍鄣思念着妹妹,期盼着女儿,他已将鸿丘留给了承萧,留给将是当年鸿丘乡野无名霍氏最得爱纵的女儿。

我为承萧备的衣物家器,霍鄣为承萧备的赐封册书已尽随承萧去了,我们都不敢再见事关承萧的一物。

我几番清了嗓方能出声,“不必了,不要为难佩青。”

母女一日不见都会思念至极,我又如何能让佩青也受这份苦。我拭去了泪,勉强笑道,“改日我回去看她就是。”

抬眼时却见哥哥仿佛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口忽然一滞,又听哥哥道,“如此,待你病愈我再来接你。”

我一时不敢相信心中猜测的哥哥那一句的真正用意,只是话已说出,便当作是未觉察了。他的权衡与割舍何尝只为了我,他与他之间更不能由一个孩子来维护。

父亲的夺宫无法掩盖,连我都以为哥哥从此再不能进入朝堂。内外流言四起,皆云齐氏大厦已倾,弘丘王妃平日跋扈善妒,又小产致使再不能生育而失宠,行将被废。

我的姐姐,外人皆以为她多病静养,而她却早已幽禁于寿懿殿,再不会现于人前。

然而新岁首朝那日,哥哥与周桓朝、沈攸祯并立,领诸属官向天子朝拜。

墨氅将我隐入重幔,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霍鄣的身影覆于阶,断去了皇室最后一抹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