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蛰后七日是孟家大爷的忌日,孟府内外都没任何祭祀活动。偏每年逢此日,府内上下的气氛相当压抑。 理白前腿跨上拙石楼,后脚已后悔。 昨日不该贪杯误了正事。 大雨刚歇,乌云散去,天色现晴,檐下的水珠如帘“哗啦啦”地唱着小曲。 拙石楼的前院内有一棵老桃树,是孟家二爷几年前为了么弟多添缘谈特地移栽,可惜桃花每年灿烂,孟四爷仍孤枕一只。 此时粉嫩的桃花被风雨打落,落在嫩草间,开出点点红花。 桃树下站着一名又高又壮的锦衣男子,他一身雅白立在一树红桃下显得有些孤寂。理白一跨入门,瞧见的便是这么孤单的背影。 他上前几步,唤道:“四爷!” 久久,孟夜才应了声:“嗯!” “刚进了一批七彩琉璃,账本我拿来给你过目。”理白从怀内抽出微皱的账本准备递给主子。 孟夜摆手吩咐:“先拿去给萧账房吧。” “哦!萧账房已经来了!!” 昨夜他们聚在一块喝了几杯,宿醉后他头痛欲裂,近午才能爬起来。孟府酒圣之称果然不是虚名。 孟夜说:“雨一停,就来了。” 一来便唤他的小徒周吉泡茶,说要醒酒。唉!李帐房要见了,怕又要皱眉了吧!虽是异姓兄弟,感情却相当亲厚。 “大爷的仇——” “理白。”孟夜斥止。 小时他不愿学商,只愿跟着好叔把玩玉石。大哥漠视长辈训言,执着他的手说,有我守着孟家,小四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此他成为了玉匠。 但自己,却没能守护他。 我可怜的大哥啊! 就在两人默然相对之时,周吉走到门前,探出可爱的小脑袋唤道:“爷,理管事……萧账房请两位上来喝口茶!” 理白轻恼:“哎哟,这小子真会享受!” 偏厅内—— 四人就座,茶香袅袅。 “啊!这茶水真香。”理白连喝两杯,叹道。清香温润的茶水仿佛能将宿醉赶走,也难怪萧账房非得找周吉泡上一壶。 闻声,周吉忙给他添了一杯。 “若用山泉水冲泡,估计会更好,是吧!四爷。”萧南突然将话转给孟四。 孟夜一愕,忙点头。 “那么下回四爷上山时,请带些山泉水回来。”孟四除了喜玉,还喜石头,或收藏或雕塑成不同的成品,因此时常上山寻找合适的石头。 理白反驳:“不过就是一杯茶。爷上山做正事,哪有空闲和余力给你找水背水呀!萧账房。” “我这是问爷,不是问理管事。”萧南冷冷地回应。 理白被呛得脸色转白,嘟着嘴巴,好生委屈。 小气鬼! 上年中秋宴礼花会发带一事,已被李账房责备一番,还一直被这小子记恨。他记恨自己事前解下李帐房的发带,却没有及时提醒他。 寻他麻烦不说,还明里暗地提醒他:我家只有一位兄长,母亲从前一直叨念着让他娶妻生子。我也盼望能有一位贤淑的嫂子。 几个意思?! 好像他……他对李帐房有什么不轨之图。 李账房纵使再美,也是男子汉,他也不至于—— 是。是。 他承认。 自己曾一时迷恋李帐房的相貌,那也不过是以为他是“她”。一但确实是男子,他也不敢胡想。 萧南又问:“爷,不行?” 寻常却仿佛带刺的字眼让孟四一呛,喉咙发痒干咳。 小徒见此,慌忙递过茶水,偏他身子一晃,没接住,反倒让热水洒了下半身,烫得他怪叫一声,灯笼般大小的眼眸更是吓人。 周吉急得眼泪打转,手忙脚乱地拭着…… “不碍事,别慌。” 孟夜挡开他的小手,一脸尴尬地阻止。纵是男子也不能胡乱探摸呀!茶水虽热,份量不多,要不然真应了萧账房之语:爷不行了! 一旁的理白脸目一歪,强忍笑意。大爷们要被人说“不行”,出自男子之口,也是十分伤自尊的。 尤其四爷连花楼都不曾踏过就被人说不行了。真是冤枉啊! 这萧帐房明明也是老爷们,怎能专截人家痛处嘛! 哈哈…… 一阵慌乱之后。 萧南一脸淡然地看着孟四爷,静候回答。 孟四粗眉一抖,咬紧牙关,应声:“……行。” 不过就是背水嘛,“不行”两字教他如何出口。这萧帐房说话一派闲散自在,却常暗藏利刃,刀刀见血。 理白掐着自己的大腿,双眼弯成新月,又怕招四爷不悦,故寻个借口转入内堂。不一会,他兴冲冲地跑出来笑道:“啊!!爷,爷……这个这个……” 说罢,将手中的大锦盒端上一旁的几上。 孟夜点头。 前日他翻找物品,寻到此物。故摆出来,已去信主人,静待消息。 周吉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理白笑说:“有眼福了哦!阿吉。让你见识一下凉国最精美的玉制品。这是献给我国尊贵的女子,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哦!” “最尊贵的女子?!” 理白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打自乡村出来,能知道啥呀。“郡主,花朝郡主。嫁妆可是萧家军呀!够尊贵吧。你家没有女娃?难道也不知道花朝节?” 花朝节是帝君为花朝郡主设立的女儿节,同时也是凉国女子的女儿节。 周吉讷讷地点头。 在凉国只要是女子都知道花朝节啊! 萧南见周吉小脸一鼓,女儿家的神态毕露,忙起身掩住她的脸容,问:“到底是什么宝物?” 她到拙石楼时周吉当学徒已半载,由孟府的名护卫推荐。 有熟人好办事,可叹她女扮男装破绽甚多,庆幸孟四爷小与女子接触,不曾多疑,又因他一脸凶相,哪个女子敢站在他身旁,甚至拜他为师,日日相对。 他大概不知世上女子千万,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妄为,敢于易钗而弁。 譬如她和好友从致。 譬如周吉。 理白打开锦盒,盒中还有几个小盒,他拿出一只寿纹的小盒打开。 锦盒内躺着两朵莹白的朝颜小花,只有指头大小。乍看不显眼,仔细一瞧,竟是由金线穿绑,结成一花。手工之精,巧夺天工。 周吉瞪直了眼。 景光帝曾令凉国第一玉匠孟好,以极其罕见的紫玉雕刻成朝颜之花,作赐封的大礼赏给花朝郡主。 所谓花开朝颜,尊贵无比。 祖师爷的紫玉朝颜远在郡主府,她无缘欣赏,现在师傅的白玉朝颜教她大开眼界,除称叹已寻不着言语。 “不知是哪位贵客订制?点收账本时,并没有它。”萧南问。 她若收到此礼,应该会高兴吧! 对于那负担过重的紫玉,这两朵莹白的小花可爱多了。 理白答:“滕亲王哦!是郡主生辰礼,说是用于郡主的佩环。可惜现在郡主下落不明都大半年了……害爷和我都几乎忘了。” “哦!” 萧南眼眸一暗,随意应声,转首对孟四爷说:“爷,萧某宿醉未醒,容萧某明日再来。” 孟夜摆手同意。 明知是偷懒之托,也不敢多言,只因萧帐房的能力太强了。拙石楼的工作于她只是小菜一蝶。 理白笑言:让萧账房管国库也绰绰有余。 萧南离开后。 周吉仍盯着锦盒,指着其他锦盒问:“理管事,那么这些又是什么?” “哦!也是滕亲王订制的。有如意呀玉钗等等。”理白掩脸一笑,说:“会不会是订情信物,要送给未来的滕王妃?” 凉国皇室人丁单薄,景光帝膝下无儿,滕亲王又年少,百姓都盼着他早些成亲为张氏王朝多添几名子孙。 周吉趁理白转回茶几,偷偷地以指挑开另外一只锦盒,见是一枝白玉钗,只是钗头纹饰却是朝颜花。 众所周知花开朝颜,是花朝郡主的代表花样。不论皇家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的女子都会主动避嫌。 朝颜的花式? 传闻滕亲王迷恋花朝郡主,又因她手中握着其父的帅符,是凉国兵权实质拥有者而不敢贸然纳其为妃。 难道这不是乡间传闻,而是事实?! 汴河大街的孟家酒楼内,萧南与酒友道别,提着一坛酒往外,转入小巷中的一间无名小饭馆。 她刚坐下,对座的人板着脸问:“又有什么事?” “陈长贵有消息?” 黄阿五一边打开她带来的酒坛,自斟一杯,昂首喝下,答道:“都找了半年,他怎会半路蹦出来。” “九势楼不是自称为江湖最厉害的探子?五楼主。” 不提倒也罢,一提便来火。黄阿五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九势楼的五楼主,却听从百花宫那个妖女之意替你跑腿。” 若让楼主知晓,怕是埋骨他乡。 谁让自己与那只妖女是青梅竹马,老父遗言一定要照顾她这宫家的遗孤。得知她就是百花宫宫主,没能大义灭亲,反倒成了她的帮凶。唉! 萧南又问:“城里的风如何?” “嘿嘿……事已过半载再强的飓风也会消散。微风依旧,只是有一人的行动教人在意。” “谁?” “滕亲王。他暗地命人潜入江湖搜寻你的下落。若寻上九势楼,你的……位置会暴露。”九势楼要查清她的下落易如反掌。 “你不用在意他,让他查到也无防。” 黄阿五一听,怪叫:“你今日还没醒酒?” “就像你对宫姑娘那般,皇城内唯一会护着我的就是他。”她停了一下,思绪一扬,接着说:“既然风已平浪已静,我等得够久了,得赶紧开始。” 黄阿五吐槽:“从哪开始?陈长贵尚没影呢!” 萧南说:“山不来就我,我就山而去。阿五,我们走一趟范村。” 几日后,范村星花阁内。 耳边传来不堪入耳之音,萧南腰背一挺,跨出走廊,廊内灯火昏暗,她急步前行。猛地,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