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回首,顾宛央拨开那双搀扶在她手臂的纤细十指,入目是慕词面上一贯的波澜不惊,他早得到消息了吧?相府的嫡小公子,怎会不知道呢?何况,来宣旨的还正是当年慕丞相的得意门生。
可既然知道了这个结局,他又何必匆匆赶来,陪她一道听这样的圣旨?
她一直都知道,她待他不好,平日极少去他的院子,连他生病,病得茶饭不进,她也一声问候都吝啬。
她更知道,他安安分分从容大度的无波面容下,是一颗永远不会悸动的心。
是,她承认,这个当年十里红妆嫁给她的男子,不爱她,一点都不。她也清楚,正是当年这份求而不得,她对他死了心,随即侧夫小侍相继入门,他更在她心间淡去,徒留一丝念想,轻浅得一分重量也无。
微微退后两步,顾宛央掩下眼底的凄楚,声线微冷:“我不需要你怜悯。”
然后转回身,端端正正作个揖,平日的倨傲都敛去,恭敬道:“穆大人,罪民顾宛央斗胆呈和离书一封,与正夫慕氏恩断义绝,即日和离,万请大人告知丞相,转交帝上。”
她一时心急,不曾注意到身后男子倏然苍白的面容。
穆卿然看着顾宛央,唇角微动,原本漠然的面上出现几丝松动。和离,这是恩师与她连夜商讨,力争保下慕词的唯一办法。
亲自打开书房抽屉拿出和离书,顾宛央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回身递给慕词,“从今以后,你我女婚男嫁各不相干。”
慕词面上又白了几分,他本就大病初愈,此时衣裳单薄,似乎稍不注意,整个人便要羽化而去。
顾宛央心间一动,袖底的手紧紧攥起,压抑下莫名而来的疼惜。
手持这一封和离书,慕词淡漠的眉眼凝她半晌,末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似讥而讽。指尖微微用力,完整的一张和离书裂成两半,“我不签。”
穆卿然见状一急,“词儿……”保下他,护他安好,旁人以为这是师命,她却知晓这一切她做的是如何心甘情愿。
当年在相府惊鸿一瞥,她就将他放在心上,拼命地研习经书子集兵法大家,她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配上他的身份。
可是,他终究嫁给了别人,嫁给了当世才貌一绝的顾大小姐顾宛央。
喜堂上,她看着他们登对的背影,心下苦涩的同时也衷心祝福,甚至多少次顾宛央为人倨傲惹怒圣颜,都是她冒死进谏,保住顾氏一族,保他富贵无忧。
她没想过拥有他,因为他与她隔得太远,本以为就要这样孤老终生,谁知年轻气盛的女帝终究容不下顾家这棵大树,容不下这个锋芒毕露的顾大小姐顾宛央。
穆卿然知道,这或许会毁了他,可又何尝不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她愿意,照顾他的余生。可是……
任那封和离书一片片散落在地,慕词踱步走到顾宛央身前,面容苍白,一双眸子却耀如晨星,唇边一抹淡淡的自嘲,“原来早就准备了休书呢,可是顾宛央,我不会签,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
他话音未落,顾宛央身边的大侍女碧落跑进来,抿着唇向一侧的穆卿然见了礼,这才道:“家主,后院……后院的小侍们听闻顾府要……诛九族,都……收拾了细软要离开……”
顾宛央微微一怔,一边是她不闻不问忽略许久的正夫,一边是她温言软语宠着的小侍,一边眉眼坚定地撕了和离书要跟在她身旁,一边二话不说收拾了细软就要逃命。
“让他们走。”
淡淡落下这一句话,她突然间觉得好累,这一生,她为母亲的遗愿活着,为顾府的荣华活着,为不让外人看低了商人活着,却唯独,不曾为自己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