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两日,白府大小姐与下人私通谋杀亲夫的事情就传的全城沸沸扬扬。一开始白景洪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又叮嘱府里知情的人将此事瞒住老太太。可案情板上钉钉,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瞒得住。不过第二日申大娘就得了消息。申大娘对老太太忠心耿耿,得知了消息几乎立刻就汇报给了老太太。白老太太听闻之后,急的一口气上不来,立刻晕厥了过去。阖府上下鸡飞狗跳,乱糟糟一片。 听说奶奶病了,大清早白青鸾要前去探望。水心要跟着去,白青鸾想了想说:“前儿还着人来拿你呢,你巴巴的送上门去不妥。” 响晴忙说:“那我跟小姐去!” 白青鸾摇摇头,“带个脸生的,我看让坠儿跟着吧!” 路上白青鸾叮嘱坠儿道:“二伯父在府中封锁消息,大姐的事情我们就装作不知情,免得奶奶再迁怒我们。” 坠儿扶着小姐,撅着嘴说:“要我说就干脆别去瞧老太太,反正她也不待见我们,就算不知情,去了也容易受迁怒。” 白青鸾说:“长幼有序,孝字当先。奶奶生病了,哪有装作不知的道理。”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老太太的院子,几个老婆子正在拆前几日院子里挂上的红菱。见到二小姐过来,一个面善的老婆子抱着一大卷红缎子对她努嘴,悄悄说:“二小姐,老太太正生气训二老爷呢!还让我们把因为你大婚刚挂上去的红缎子都拆了。我看你且回去,等老太太气消了再来罢!现在进去准……” 老婆子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申大娘站在廊下吆喝她,“蔡老婆子,事情都办完了吗?跟二小姐嚼什么舌根!” 蔡老婆子浑身一凛,忙抱着一卷缎子走开。坠儿悄声问:“小姐,咱们还去看老太太吗?” 白青鸾挺直脊背,“都到这里了,没道理再退回去!走吧!” 申大娘面色不好的候在门外,白青鸾对她点点头,说:“请大娘代为通传一下,听说奶奶身子不大爽利,孙女来看看她。” 申大娘还未答话,只听屋里传来‘哐啷’一声响,不知老太太摔碎了什么,她大吼道:“我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我要火凤平安回家来!你快去托人,不管使多少银子,我只要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哪怕在白家养她一辈子呢。你大哥就留下这点血脉,你就忍心看娘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一通喊,院子里人人都听见了。老太太如此偏心,根本就不当白青鸾是孙女。从前未曾明说,今儿挑明了,就连申大娘都有些可怜白青鸾。 白青鸾立在台阶下,面上神色淡淡的,仿佛并不受什么影响。坠儿涨红了脸,扶着小姐说:“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 也不知屋里白海山说了什么,老太太一味大声嚷嚷,撒泼耍赖的要二儿子把白火凤救出来。院子里的人全都停了手上的事情,屏息静气的听墙根。坠儿听不下去,劝小姐回去,白青鸾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捏着帕子从从容容的站在那里。申大娘看白青鸾听了这许多难听话,却站在那里像一颗笔直的树,从前她随着老太太的喜怒,今儿撇开成见,倒觉得这二小姐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来,真真算个人物。她心中涌上怜惜,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劝她离开,忽然见管家急冲冲的从门口进来,便又端起架子硬气心肠来。 管家看见二小姐立在台阶下很是诧异。他朝着白青鸾弯腰鞠躬,白青鸾慌忙福了福。管家又转身对申大娘说:“快通报二老爷,姜家派人送了帖子来。”一院子的人都看过来,坠儿尤其惊慌失措。白青鸾心中叹息,抬头望向天空,碧蓝的天空纯净透彻,半分云彩也无,天是旷远的天,却圈在这四方高墙里了。 白海山焦头烂额的从母亲房中出来,看到台阶下的白青鸾面上便现出尴尬之色来。母亲说的话想必她都听见了,他心中怜惜她,面露慈爱之色,柔声说道:“青鸾,你奶奶正在生气,谁都不想见,你先回去吧!” 白青鸾答应了一声,对申大娘说:“大娘请回禀奶奶一声,孙女明天再来看她。”说完便随着白海山向外走。走了一段距离,白海山见二侄女低头不语,便说:“青鸾,你别担心,若姜家因为你大姐的事情来退婚,我断然是不会答应的。把你嫁去姜家已然是亏待了你,若再让他们退了婚,百年之后,我就没脸去见你爹爹了!” 白青鸾对着二叔福了福,顺从的说:“青鸾但凭二叔做主!”末了又问:“大姐姐的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白海山长叹一声,“其他且不说,杀人一事证据确凿,韩家死了独生儿子,死死揪着不依不饶,我可有什么办法。从前我就说你奶奶对火凤太宠溺了,你奶奶只是不听。火凤她自作孽,不可活呀!” 管家在一旁催促,“二爷,快走吧!姜家的人在前厅等了有一会了!” 白海山跟着管家走了。坠儿对白青鸾说:“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白青鸾慢慢朝花园走去,“走一走再回去吧!嗯,今天听到的事情别学给水心、响晴她们听,没得让大家都添堵!” 坠儿应下,扶着小姐朝花园深处走去。白青鸾也不赏花也不看景,漫无目的顺着小径走。坠儿见小姐心中重重的样子,便默默的跟在后头。两个人走了一阵,见前方月洞门上方一大丛三角梅开的甚好,红艳艳的,比满府挂的红缎子还要鲜亮。白青鸾立住,举起帕子挡住刺目的阳光,细细看那一大团潋滟的红。看了一阵子,举步走过去,穿过月洞门,前方是一条走廊,走廊旁边有一个小院子,门楣上挂着牌匾,题字‘叠翠’。白青鸾笑道:“这个地方倒雅致的得很!” 坠儿见小姐的心情仿佛好些,便说:“这里就是家塾胡老先生住的院子,他学富五车,可不雅致!” 院门半扇开着,半扇关着,白青鸾移步朝里走,“都到这里了,便去看看这‘叠翠’的院子。” 两人走进院子,坠儿不由得大失所望。小小院子并没有什么特色,靠墙种着一大排忍冬青,院子正中间放着个大水缸。院中情形一目净收眼底。白青鸾见没什么特点正要出去,却听‘哗啦’一声水响,一条黑漆漆的鱼儿从水缸中跃起,尾巴一摆,弹出许多水花,又‘扑通’落入水中。 “呀!”坠儿惊讶的说:“缸里养了鱼呢!” 两人踱到水缸跟前,一大半缸水清澈见底,只有一条小黑鱼在水中欢快的游来游去。白青鸾的脸倒映在水中,那鱼儿欢喜的什么似的,又‘扑通扑通’跳了几个来回。 坠儿被逗乐了,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笑着说:“小姐,这小家伙在练习跳龙门呢!真有活力,就是长得太丑了点!” 话音刚落,那鱼儿又破空跳了起来,这次尾巴一甩甩了坠儿一脸的水珠。白青鸾也咯咯笑了,“坠儿,这鱼儿能听懂人言呢!你说它不好看,它生气了!”说完俯下身对小黑鱼说:“鱼儿,鱼儿,你别生气!坠儿眼光不行,你一身油亮乌甲,不知多神气呢!”小黑鱼仿佛真能听懂,在水中摇头摆尾的,游得欢快极了。 坠儿逗了一会鱼儿,担心的说:“小姐,胡先生一走月余,这鱼儿没人管,会不会饿死啊!” 白青鸾四下看了看,确实没看到鱼食这些,便说:“兴许胡老先生交代了人替他喂鱼。我看这鱼儿精神的很,不像饿着肚子的样子。缸里的水也挺干净的,应该是有人照料。” 两个人又逗了一会鱼,被这鱼儿一闹,刚才在白老太太哪里的不愉快也淡了很多。直到快午饭时分,才折出来回自己院子。 一回到自己院子,便瞧见在廊下来回踱步的白景洪。白景洪一见二姐,便迎上来说:“二姐姐,你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早上去奶奶那里请安,听说你也去过,料想你可能遇到什么不痛快的,我忙过来找你,谁知你竟不在。” 在日头底下走了一阵,白青鸾额头有薄薄一层汗珠,她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白青鸾微笑着说:“花园里的花开了好些,我让坠儿陪着四处走了走!” 水心打了热水来,绞了热手巾给小姐擦脸。白景洪在窗前坐下,沮丧的抚着额头叹息道:“最近事情真多!你的婚期将至,大姐姐又出了这档子事情,爹爹忙的焦头烂额的,我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青鸾把手上的毛巾递给水心,说道:“府里的事情自然有二叔处理,你好好读书便是尽了职责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说:“我的事情不算什么,大姐姐却有些麻烦。” 白景洪如何不知,若白火凤真的被定了罪,大概白家就成了城中的笑话。他素来厌烦大姐颐指气使的暴躁脾气,二姐姐又在她手上吃了不少亏,事情刚一闹出,他担心之余又隐隐的有些幸灾乐祸。他到底是个少年,还未认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便说:“大姐姐她蛮横惯了,是该受些教训。” 水心惊讶的说:“少爷,这可不是简单的教训,要人命的呀!大小姐这是命案。” 白景洪唬的一下子站起来,“人命?大姐姐不是跟韩姐夫打架被抓起来了吗?” 水心冷笑,“官府还管两口子打架呀!” 白青鸾看这架势,不知道是奶奶还是二叔做的主,事情的真相还瞒着景洪呢。真真是画蛇添足,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住,早晚都要知道的。早晚知道归早晚知道,但却不能从她这里说出。她朝着水心摆摆手,也不等白景洪追问,便说道:“先不说这个,现在有个要紧的事情。早上在奶奶那里管家来寻二叔,说是姜家递了帖子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退婚。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都过了一上午了,也不见外头递话来。景洪,你去帮二姐打听一下,不管情形怎样,总得有个结果,看这一院子的红菱是继续挂着呀,还是拆了!” 白景洪听完面色更加灰白,他垂头丧气的说:“二姐姐别急,未必就是坏消息,我这就去问爹爹去!” 送走白景洪,白青鸾瞥见水心在悄悄用衣袖擦脸。白青鸾少不得又打起精神安慰一番。吃过午饭,照例午睡。白青鸾翻来覆去的好容易要睡过去,外头又传来了拍门声。她躺在床上掀开帐子听外头水心开了门,有人说:“水心姐姐好,少爷被老爷绊住了,差小的来跟二小姐说一声。姜家是送了帖子来,不过不是来退婚的,而是要求婚礼不要受大小姐的事情影响,希望能如期举行。” 水心在外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低低跟那小厮说话。后面的话白青鸾一句也没再听,她放下帐子,举起手臂,宽大的衣袖便退到了膀子上,白藕般的手臂上套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手镯,她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转动手镯。不出意外婚礼在一天后如期举起,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胡力院子里的大水缸来,鱼跃龙门,不知她这一跃是海阔天空,还是不过从一只缸跳到了另一只缸。 一直到了夜里白景洪也没再来,下午的时候倒是白海山差人来了一趟,也是把姜家的来意说了一遍,让二小姐安心待嫁。吃毕晚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水心担忧的说:“希望后天是个好天,可别再下雨!” 白青鸾拿着一本书在灯下看,见水心絮絮叨叨的,便笑道:“你且去跟响晴她们玩儿吧,总有操不完的心,吵的我书都看不下去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水心干脆走过来拿过她的书,“小姐,早些睡吧!这几天总要休息好,才能漂亮的出嫁去!” 白青鸾体谅水心一番好意,便由她服侍了洗漱,早早的歇下。也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多了,又翻来翻去好多趟。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雨声渐渐大起来,她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在暗夜里抱膝坐着。脑子里左右不过是白家纷杂的事情,白青鸾想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被别人推着走,仿佛一个看客,没有决定权,倒不如大姐活的恣意潇洒。在这潇潇雨夜里,不知道她身陷囹圄会不会后悔。大概也是不会的,毕竟出了这样丢脸的事情,奶奶还下死令要二叔救她出来。也许会有奇迹吧,说不定明天早上醒来,发现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 白青鸾打了一个哈欠,起身上床,余光瞥见妆台的镜子上现出一团莹莹的光。她吓得心一惊,背心立刻出了一层薄汗。定了两秒钟心神,又朝镜子看过去。这一次看的真切,不是镜子里发出了光,而是镜前有个什么东西发出了暗淡的光线。立住看了一会,也不见有别的什么动静,白青鸾鼓起勇气从烛台底下的小抽屉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擎着蜡烛走到妆台跟前,那上面赫然摆着的是装东珠的檀木小盒子。在明亮的烛火下,莹莹的光线没有了,黝黑油亮的盒子跟平日并无二致。这盒子只是一个普通的首饰盒,她不过是觉得装东珠合适便取来用了,既然盒子没有问题,那么发光的只能是盒子里的东西了。 白青鸾吹灭了蜡烛,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檀木盒子又透出了一点点荧光。黑暗中她听见自己手指解开搭扣的声音,‘咔哒’一声过后,掀开盒盖,东珠的光华再难掩住,灿若星辰的莹亮喷薄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