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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赌徒的命,不是指命运,就是指命,要死的命和要活的命,不说什么勉强和顺其自然的命,在赌徒这里,勉强和顺其自然都不存在。  朱提在澳门回归那一年来到澳门,没到一年,叔叔出老千被人逼的跳海自尽,他刚成年没多久,就从一个跟在叔叔后面的“老千工具”变成一个连筹码都没有的赌徒,从一个还算干净的男生变成了澳门赌场的垃圾,这期间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没人知道,连朱提自己都说不上来,只能说:垃圾就垃圾呗,我还活着啊。    朱提拼命逃跑的时候,只闻到了身上的馊水味,还有空气里的穷鬼味道——是朱提自己的“穷味道”。他跑了很久,终于甩掉了那些人,停下来的时候,喘着气,身边突然跟着一个人也喘着气。    娇小的身材,中长发,斜刘海,刘海乱糟糟的炸了,皮肤灰暗,是经受了太阳的洗礼后的肤色。她气喘吁吁,抬起头,用衣领子擦着脸上的汗,转头,对上朱提的视线。    朱提看着她,目光在她的眼睛里对上焦距 ,他突然笑出声来。    他还活着,跑了这么久,他还活着,别人的眼睛里还有他的影子,他还活着。    许达妹看着这个浑身都是馊味的男人笑,眉头一挑:“笑、笑笑什么你?”    哟,还是个结巴。  朱提笑的更欢了。    “哎!你你你、你这个、这人,笑、笑什么、笑什么嘛!”    前面过了一条街,转个弯,过了个小桥,就是棚户区,还有一些没有被拆迁的房子。那里泛滥着臭水沟的气味,还有其他各种气味,在朱提这里一总结就是:澳门所有穷鬼集合在一起的臭气味,想要摆脱这种气味,洗澡都无济于事,就是刮了几层皮也摆脱不了。    朱提抖了抖自己的白衬衫,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她的包,问:“拉客人的?”    “关、关关你什么什么事!”许达妹抓紧自己的包,朝着另一个方向转身,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看了眼朱提,跑回来,跟在朱提身侧。    朱提扫了眼她。    “臭臭臭臭混混!”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她这里变成了“臭烘烘。”  朱提当做没听到,接着,许达妹伸手在他屁股后面漏了洞的四角裤用食指使劲挠了一下!她转身就跑了。  朱提愣在原地,看着许达妹跑远的背影,回头,扯着四角裤看破了口的地方。    我操!刚刚那个结巴是不是把手从这儿伸进去挠了?!  操!    朱提被一个结巴白白占了便宜不说,一条高档的西装裤留在了廉价按摩房,不知道还有没有残渣给他念,一件高档的白衬衫被一桶馊水污染成这个样子……连内裤都不放过——不对,是连他的命根子都不放过。    朱提一开始住的地方就是棚户区,一直住的地方也是这里,只有陪女客户的时候,他才会跟着她住豪华大酒店和私人住宅。  朱提一进棚户区的地界,就有人远远地喊着:“朱垃圾!”    朱垃圾!  朱垃圾!  朱垃圾!    他没名字吗?他有名字的!但是有什么用呢?人人不知道朱提是谁,只知道朱垃圾,只知道朱垃圾!哦,对了,还有朱婊。    朱提绕路,走到棚户区后面的铁皮房,一回到自己的窝,他迅速脱了衣服,扔在外面,拉起自来水管就从头冲到尾,冰冷的感觉很快就从后背心消失了,只剩下麻木。他冲完澡,拉过床上的床单披上,蹲在门口,拉着自来水管对着那些馊味的衣服冲洗着。    脚底多了好几道小口子。他将水管用砖头压在阶梯上,对着衣服冲着。他跌坐在一块干燥的阶梯上,掰过脚,用力挤着脚底下的伤口,挤出一些血后,用力拍打,再挤,挤到不能挤出一些脏血为止。    夕阳西下。  澳门的夕阳,和祖籍安徽的夕阳是不一样的,安徽的夕阳就跟在黄山看的一样,而澳门的夕阳是飘到澳门海港上,飘在世界级别的赌城上,飘在满是钱味的妈阁上。    朱提想着,老妈是不是也看过澳门的夕阳,所以才会把一生都放在了澳门的赌场里,所以才会放他自由生长成为一个人人都嘲笑的“朱垃圾”?    他将衣服搓好后,挂在外面的竹竿上,看着黑夜来临,泡了一碗方便面,水不怎么开,泡的方便面还是硬的,就这么吃上了,嘴里全是方便面里的调料味,味儿都不得劲儿。穷人的舌头能怎么挑剔?有的吃就不错了。    朱提裹着床单滚到床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梦到穿着旗袍的妈妈,抱着他去了赌场。他就趴在赌桌边上,看着妈妈捏着手里的几块筹码,那上面的皇城赌场专有的筹码花纹,映在他瞳孔里,接着,他看到妈妈将筹码放在绿色的天鹅绒上。    “庄家8点,闲家9点。”    只差一点,好险。妈妈赢了,筹码多了,她捏在手心里,一下一下的掂着,从这边手掌掂到那边手掌,筹码摩擦碰撞发出来的细微声音让朱提听得着迷了。他抬起头,看见妈妈脸上的笑容,那其实是每个赌徒都会有的笑容,赢了一场下注之后的可怜的笑容。    运气到头的赌徒,十赌九输。妈妈就是那个运气到头了的赌徒,十赌九输,输的只剩下一个筹码,她不能再赌了,收起最后一个筹码准备离开,发觉手里空了,才想起还有个儿子。  她回头,看见儿子趴在赌桌边上,看着桌上的筹码和扑克牌。她走过去,抱起儿子,脸上是赌徒输了之后的表情,失望和不甘心的愚蠢。朱提看着这样的妈妈,心里一阵骚动,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他只知道那一股骚动让他很不舒服。    梦境画面锋利地转到了家里,家里乱糟糟的,桌子上到处是罐头瓶子。妈妈给朱提弄了一碗粥,脸色很差,那是赌徒的脸色,黑眼圈、眼袋、耸拉着的嘴角,苍白的面孔,女性的血色都没了,都被赌没了。妈妈拿了个鱼罐头,拉不开铝盖子,突然用力磕在桌面上,盯着坐在对面的朱提。    朱提低着头,看着碗里的稀粥,稀的只剩下水了。妈妈把这个家赌没了,赌到只剩下朱提了。    “饿了就吃吧,妈妈给你开罐头,下次一定给你买鸡腿吃,等妈赢钱,啊。”说着,妈妈拿起罐头,这次是嘴咬住那个环扯那个铝盖子。朱提抬头,看着妈妈。    妈妈咬住那个环,用力拉住,突然满嘴是血的大叫起来。朱提发着抖,看着妈妈的嘴被铝盖划开了口子,满眼都是惊慌,看着妈妈捂着流着血的嘴大哭大叫。朱提不敢哭,怕哭了,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朱提在梦里哭了起来,开始叫妈妈。    方展年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在哭的朱提,愣了几秒,跑过去,一摸额头,朱提发烧了。他抹了一把疲惫的脸,一边烧水一边打电话,电话没打通,气的差点一脚踹桌子了。  他坐在朱提身边,叫了几声,没反应,只好去拿自己的被子给朱提捂着。出了汗就差不多了吧。    梦境里的妈妈被赌博整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爸爸把他从她身边带走了。没有了朱提,妈妈要怎么活啊?一想到这里,朱提哭得更伤心了。    水开了。方展年倒了点水,用毛巾给朱提擦着脸、脖子。    “作死,肯定又洗冷水澡了,唉,死烦人。”方展年小声抱怨了几句,却还是睁大眼睛赶走疲惫,照顾着此刻脆弱的朱提。    朱提做梦都想赢赌场,把妈妈那一份子都赢到手,最好是把赌场赢到没有它的存在。明显不可能,做梦都不可能。    朱提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方展年还在呼呼大睡,打着呼噜。朱提掀开被子,看向窗户外面。在棚户区这里,居然还能奢侈的看到澳门最美的日出。    朱提穿上宽松的大裤衩和黑色的汗衫,一脚踢醒方展年。“起来!看日出了!”    看澳门日出,是朱提死也不会改的习惯。站在最穷的棚户区地界,看着澳门最美的日出,仿佛要征服澳门这个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的赌城帝国城市。    方展年揉了揉眼睛,一边挠着自己发痒的屁股,一边看着日出。  “最近屁股都开始脱皮了,妈的,都要烂了。”    朱提笑出声。    “最近没看见你赌啊,你上哪浪去了?”方展年问。  朱提抓了抓后脑勺,俯下身,蹲了下来,看着眼前越升越高的太阳,说:“最近都在莲姐那里,攒了不少钱——操!钱都在那条裤子里!”说着,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他闭上眼睛懊恼着,问:“最近毛哥那边生意怎么样?”    方展年看了眼朱提,“内地来了不少大客户,几个仔(叠码仔)都分着吃货。”提到毛哥,他突然笑了一声,“昨个你那事迹很精彩啊,你咋得罪毛哥了?至于把你追到只剩下裤衩了?”  “鬼晓得他!估摸着是因为莲姐吧,毛哥上面那个谁,不是莲姐的男人嘛,我猜就这个事!”  方展年也蹲下身来。“毛哥上面的人动手狠着呢,你小心点吧,女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嗤。”朱提低着头笑,“不吃女人的钱,我哪有资本干赌场?”  方展年没说话了,只是看着朱提。  朱提眉头一跳:“得,我干不起叠码仔那活,我手痒,让我守仔不能碰赌桌的规矩,守不住,怕不能赌,怕死,怕真断手。”说着,朱提一屁股坐到地上。    赌徒就怕不能赌,怕断手。叠码仔这一行,最狠的也是最道德的规矩就是不能碰赌桌,碰了赌桌,叠码仔上头授权给筹码的大佬怎么活?还怎么混?定死了规矩,干叠码仔这一行的,哪个要是碰了赌桌,轻点的就是断指,重点的直接扔海里,任你自己生死。    朱提想要赌,为了赌,他什么事情都得出,即便代价是成为澳门赌场的垃圾,他都没关系。    方展年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内地那边的。  “内地来了不少人,我得去接待下。”  方展年走了没多久,莲姐的电话来了,她很直接,说:“我要去赌场玩几把,你来不来?”    来!当然来了!  朱提手早就痒了,一有机会当然得去了。发烧才好,整个人都是虚浮的。朱提在路上随便找了个商店,进去买了一袋子的牛肉干,慢慢嚼,越嚼越得劲,脑子就清醒了,人也不虚浮了,一想到要上赌场摸筹码摸纸牌,哪还能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