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此话一出,仿佛一阵惊雷,朱常洵顿时失色,王皇后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实则内心也已经是波澜起伏。 宫殿里很是安静,瑞脑香在金炉中氤氲而起,轻轻散开。窗外零星地有着一两声鸟叫,以及那蝉儿躁动的声音。 朱常洛见王皇后表情依旧沉静,心里忐忑,然而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只有硬着头皮: “儿臣知道这话唐突,贸然说出实在不妥!只是那妤儿姑娘进宫以来,频频遭人陷害,几次险些丧命,先前差点被司礼监的人处死,这一次又受了火板之刑,儿臣为此,实在是惊心……” 他心里紧张,说话小心翼翼,生怕王皇后的一个否定便让自己的希望落空,王皇后果然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怎么,你是在说本宫监管不利吗?” 朱常洛连忙说道: “儿臣不敢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妤儿受伤至此,儿臣见状椎心泣血,心痛如死,在这等状况下实在无法冷静,若有唐突,还请娘娘见谅。” 王皇后有些怒: “她不过区区一介奴婢,你如今便是这么放不下她吗?” 朱常洛看着王皇后,如今王皇后究竟是何心思,他根本就无从揣度,现在能做的,唯有用着那诚挚、哀伤、坚定的语气说道: “是!儿臣自打见了她的第一面起,儿臣心里便选了她……如今儿臣与妤儿已经是心意相通,难分难舍,这种感情,还望皇后娘娘能够理解与明白!” 他坚定地说出了这一通话,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朱常洵震惶地望着朱常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意相通,难分难舍……这些字眼如同蚁虫一般噬咬着他的心。 王皇后捕捉着朱常洵表情的变化,再看着朱常洛,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了,你也不必在这里唯唯诺诺的了……说来本宫一早就把妤儿作了合适的人选,考虑着早早收进宫的……如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本宫也是始料未及呀。” 她看着朱常洛,眼神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怜爱: “本宫乃是六宫之主,后宫的诸多事情都得操心,有时候难免忙得过了,有些照顾不周,也是实情!上次避暑,有奸人趁着本宫不在皇宫的间隙,便对妤儿和她的妹妹下手,本宫虽然事后没有说,心里也是明白!你心里埋怨着本宫未能保护好妤儿,本宫也是认的。” 朱常洵心中猛然一动,然而很多心事他又是不能在皇兄与皇后面前表露的,如此一来,唯有死死压住心中的波澜。 王皇后面露慈祥,她轻轻地说道; “妤儿本来已经是本宫中意的人选,进坤宁宫当差,这是多少奴才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如今看来,果真她能进了永宁宫,那也是她的福气。” 朱常洛听王皇后话音如此转变,心中腾起欣喜: “皇后娘娘这么说,可是准了孩儿的提议?” 王皇后轻轻笑着: “你们的‘心意相通,难分难舍’,这几个字的分量实在非比寻常,本宫倘若这时还死攥着妤儿不放,岂不是自讨没趣?这么一来,倒不如‘成人之美’,准了你们两个的小心思。” 朱常洛的眼神忽然亮起,原本他还提心吊胆,以为把妤儿收到永宁宫这事终究得费一番周折,不料今日竟然如此顺利,三言两语,竟然就让王皇后松了口,他一时间喜不自胜,赶紧叩拜: “儿臣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今日的恩泽,儿臣没齿难忘!” 王皇后含笑点头,她叮嘱道; “这事儿如今便是你们两个知晓便好,切不可随意乱传,引得宫人们议论纷纷,添油加醋。” “儿臣明白。” “过几日秀女大选,本宫会吩咐下面,让她们务必将妤儿入选坤宁宫,这事儿稳妥后,三两日本宫就会找个由头,打发妤儿到你的永宁宫之中当差;另一件事,你和妤儿毕竟还是主仆之别,虽说这等事情不算大,却也还是得小心那旁人的议论,与自己的清誉。” 朱常洛清楚,如今各宫人都暗定了妤儿会入了坤宁宫,在这节骨眼上若是有变,难免会惹人议论,他纵然心里急切,却也不得不顾及王皇后的颜面,这么一想,他便点头道; “儿臣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王皇后换了一副严肃的脸孔: “如今你再是猴急,也得沉得住气。你父皇对皇子公主的作风行事最是重视,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宫有过什么‘秽乱之事’,倘若将来闹出些不好看的,妤儿的性命自然是保不住的,你虽然不至于被怎么严厉处罚……却也会因此而痛失前程!” “请皇后娘娘放心,儿臣一定会克己复礼,绝不会做出有违宫规的事!” 朱常洛满脸喜色,然而朱常洵却脸色难看,尴尬、不甘、愤怒、妒忌……他觉得他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了。 王皇后微微点点头: “本宫自是信得过你的,今日这话,想来也不过是多说。” 朱常洛谢过了王皇后,从地上起来,他不知朱常洵的心思,且刚刚当着朱常洵的面说出这么些私人的话,如今一回味,不免觉得难为情起来: “今日事情突然,大哥也顾不得什么,就说了如此唐突的话,让贤弟笑话了!还望见谅!” 朱常洵忍着心里的火,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沐春风: “皇兄何出此言?皇兄重情重义,性情中人,今日之事,弟弟心中只有佩服,只有仰慕,心中惭愧,自知不如。” 朱常洛有些不好意思了: “贤弟实在是谬赞了!” 王皇后也满意地点头: “看到你们兄友弟恭,此情此景,着实让本宫欣慰!有你们这样的子孙在,这是咱大明的社稷之福!” 朱常洛满面春风,朱常洵也面带微笑: “弟弟恭喜皇兄,贺喜皇兄,时候已经不早了,弟弟便先行告退了……皇后娘娘,儿臣改日再来请安。” 这话说得纷乱,说得急促,说得颓败。 朱常洵说完这话便转身而去,他没有让朱常洛看到他满脸的阴沉与杀气,而是跌跌撞撞,近乎失态地逃离了坤宁宫的大殿。 朱常洛不明就里,脸上呈现的喜悦还未散去,王皇后却是看得真切,心里暗自窃笑着。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可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