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乱花渐欲迷人眼(2)(1 / 1)遥知不是雪首页

这里便是南夏京城赫赫有名的风月场所之一——花岳楼。  每当华灯初上,这里就变得人满为患。可别小看了那些貌不起眼的男人们,但凡有资格来花岳楼里千金买醉的,不是达官贵族,就是名人雅士,绝无平庸之辈。  三个月前连同一群女孩被卖到这里,老鸹一眼就从人群中挑中了我,还特意指派我为头牌姑娘花穗满的贴身丫鬟。花穗满对我很好,从不让我称她“小姐”。她说,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令我感到陌生,也有些害怕。  毕竟,人不会与案上待宰的鱼肉互唤姐妹。  今夜一如往常,日落之后的花岳楼歌舞升平,人声鼎沸。我在酒席间端茶递水、忙忙碌碌,可还是隐约感觉到今夜的气氛略有不同。  游子浪客们无一留恋身边的美人,而是对着舞台中央的纱帐频频眺望、心驰神往。  我知道,里面那个踏歌起舞的女子,就是姐姐。  凌波微步,仙袂飘飞,白皙的肌肤宛如凝脂,如花的容貌半隐半现,窈窕身姿玲珑凸显,一曲曼舞足以倾倒众生。  记得姐姐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像我们这样沦落风尘的弱女子,若想在这种地方保全自己,就必须学会一技傍身。  只可惜,我是来不及学了。  果不其然,姐姐一舞作罢,全场皆惊,喝彩声浮响连片。  姐姐颔首行礼,弯腰时含羞带怯,月眸半眯,齿边展开一朵娇美的笑容。  最爱那一低头的温柔!  恩客们纷纷酥麻入骨、相思难耐。  别人都道她是久经风尘、技法娴熟,可我站在远处却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姐姐的美只为一个人而绽放。  自古美女配英雄,能令姐姐心有所属的男子,必定不同凡响!  果不其然,酒席中央众星捧月般坐着一位年轻人,衣衫华丽、气度不凡。  他的身份不得而知,但姐姐对我没有秘密,我晓得他是当今御林军副统领,摄政王面前的大红人,一个名叫锦上夜的年轻人。  温柔美婵娟,潇洒美少年,姐姐与她那心上人遥遥对望,羡煞旁人。夜公子单手持起酒樽,向着姐姐微微颔首,风度翩翩地一饮而尽。  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姐姐总说我涉世未深,不懂得男女之情,但我此刻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姐姐对他动了真心。  当你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某人,为他偶尔的回眸而激动不已,为他漠然的目光而黯然伤神,那么,你十有八九就是对他动心了。  譬如此刻,姐姐与她那情郎眉目传情、你侬我侬;而我,则情不自禁地向着一个独坐角落的白衣男子张望。  和所有来喝花酒的客人并无不同,他也锦衣玉食、出手阔绰,但又和那些凡夫俗子大相径庭,他既不行酒作乐、也不寻花问柳,只是独自点了一桌子的酒菜,却又并不动筷,小酌而已。  就连鸹母都被这么这样一个特例独行的男子所吸引,上前讨好道:“公子,良辰美景、何必虚度,不如找些个姑娘陪着喝几杯?”,可都被他不冷不热、不愠不怒地谢绝了。  “要是不近女色,干嘛来我这花岳楼?”老鸹气得脸上锅底一般厚的粉差点撑开,想骂却又不敢出声,只得低低咬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不偷腥的猫!”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总在偷笑。  巧了,天底下就有这么一只不偷腥的猫,被她碰到了。  不巧的是偏偏我没憋住,幸灾乐祸的模样被老鸹撞个了正着,伸手就把正在给邻桌上菜的我拖了过来,硬按着坐到了这男子身边。  酒壶紧接着被塞进手里,老鸹恶狠狠地吩咐我道:“陪不好这位公子,今晚这里所有的盘子都归你洗了!”  举目望去,遍桌狼藉,眼前岂止是几百只盘子啊!  可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洗盘子。  也不愿意面对这种难堪的局面。  如果他肯扭头看我一眼,定会发现我现在尴尬得连手该怎么摆都不知道,给他斟了杯酒,洒在外面的足有两杯。  可惜,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目光转向过我。  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正是他的“目中无人”,令我懊恼中胆子慢慢大起来,竟萌生出捉弄他一番的念头。  “初次见面……”我硬扯出一抹笑,试着与他攀谈:“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他置若罔闻,目光始终投在远处起舞的花穗满身上,似乎并不屑于开口。  对于他的反应,我竟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看看他,华美的丝袍如雪般倾泻一地,莹润的指尖轻轻转动着酒杯,仿佛天外飞来的仙人,圣洁得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亵渎。  再看看我,一身的俗不可耐,一看就是个误入风尘而又不得要领的小丫鬟,好像要不自量力博他垂怜似的。  一边是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却俨然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另一边是老鸹不断地冲我挤眉弄眼,暗示我如果怠慢了客人,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不得已,我硬着头皮举起酒杯,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可心里憋着的不服气一出口竟成了嘲讽:“公子若是对禾日不满意,大可以出重金找几位姿色过人的姑娘来陪,但在台上献舞的花穗满,我劝公子还是别想了,姐姐她早就心有所属了……”  听到“禾日”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转眸望了我一眼。  我正懊恼自己口不对心,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令他的眉宇被我尽收眼底,一直一直地撞进了我的心口。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随即面无表情地转眸回去,视线望向人头涌动的远方。  我忙仰头将杯中酒倒进嘴里,想借酒压压惊。  “别不自量力。”轻轻的声音像飞雪般飘过来,是他的声音。  “噗!”  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酒就这么又被我全都喷了出来!  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现在有个地缝,我真恨不能立马钻进去。  真是丢人丢大了!  我被酒呛得咳个不停,越是想在他面前假装端庄,咳嗽越是抑制不住,很快,四周向我们投来了猎奇的目光。  我心想着不可引人注意,十分难堪地逃离了现场。  老鸹忙上前向他道歉,谄媚的笑声自我身后传来:“公子果然有品位,看不上这些个庸脂俗粉。今晚我这的头牌姑娘花穗满生平头一次邀请意中人共度良宵,公子一会可千万别错过呀!”  我逃跑的步履不由得踯躅,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  没想到,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  “一百两!”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美色当前,浪客们跟风竞价、互不相让。眼见着价格越抬越高,我心里越来越急,生怕姐姐被哪个薄幸之人豪夺了去。  台上的花穗满神情无助而又充满期待,视线几乎从未从夜公子的身上挪开。可眼见价格越来越高,就是不见夜公子开口,花穗满急得花容失色,额上的汗将精心描画的眉妆都冲淡了。  然而一声声越来越离谱的叫价如同锉刀似的,磨得人心慌。  生怕花穗满妆容乱了影响价格,卦母命她回屋补妆,又命我捧着写着她名字的名牌替她站在台上。被人用打量商品似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浑身没有一处不难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就可以从姐姐的视角,第一时间看见她的心上人如稳坐泰山一般,直到各方争相把底价亮出来之后,这才胸有成竹地喊出竞价:“三千两!”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有人不胜财力败走麦城,也有人拍手叫绝羡艳不已。看着姐姐脸上浮起甜腻的笑,我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四千两!”  轻若飘雪的声音自远处飘来,却如巨石投水般语惊四座。  众人哗然,纷纷循声望去。  人群间荡开一条通道,一身白衣的男子独自坐在角落,恍然间,满堂的烛光不再璀璨,一切突然暗淡失色,仿佛他竟比这满堂通明的灯火还要明亮!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有什么后台……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因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秘男子而惊艳,议论声当即迭起。  而他似乎早就习惯了人们这种羡慕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斟酒一杯,捻指举起,漫不经心地向这边瞟来。  他,不就是刚才我得罪那人吗?  花穗满微微一怔,悻悻然错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一幕落在我的眼里,心里很不舒服。  还好夜公子势力雄厚,随即又提高价码:“五千两!”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远处的白衣男子,似是在等待一场好戏上演。而他自己倒不以为然,从姐姐脸上收回视线,侧目反倒落在跪在一旁的我身上,那眸子仿佛是要看到我心灵深处去了。  我呆呆看着他对我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一万两!”  “一万两?”,“一万呐!”众人一片哗然,这个价格足以在京城置办几处大宅的了,鸹母乐得嘴巴都合不上,拼命地煽动着双方继续叫价。  原本稳操胜算的夜公子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号人物,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万五千两!”  话音未落,对面又飘来似乎漫不经心的一句“两万两”。  未等夜公子发话,他身边的几个弟兄倒先是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围了过去,将那白衣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适才还热闹非凡的花岳楼里顿时静若幽谷,众人不由得地为这个势单力孤的年轻人捏了把汗。  而远处的夜公子已然略带恼怒,噌的从桌边站起来:“两万五千两!”,由此我留意到他靴子上的绣案,是水纹锦鲤。  “既然兄台如此抬爱,在下又怎么忍心博了你的雅兴?”男子反倒看不出什么表情,有的,似乎只是一味的作弄:“在下愿追加到三万两,只为博君一乐!”  话音未落,只听一片金属之声,夜公子的兄弟们同时拔剑出鞘,齐刷刷地指向了中间依旧端坐不动的他。  “五万两!”夜公子咬牙道出这三个字。  我忽然吃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花穗满紧紧攥住了我的手,从她紧张的表情我能猜出,这个价格大概已经超出夜公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五万两究竟是多少钱,我想不出来。  突然,又传来一声宝剑出鞘的声响,随声望去,只见夜公子也已长剑在握,剑身通体闪烁着银光,昭示着战事一触即发。  正所谓宝剑配英雄。我看得出来,这是把好剑,从他得心应手的程度来看,应该已经陪伴了他很久。  现场顿时安静,连喘息声都凝固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夜公子大步上前,双手向老鸹递上宝剑,坚定而诚恳地说:“在下愿出五万两白银,再加上手里的这把宝剑,只求您能成全!”  老鸹唬得不敢接,连连推辞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要公子这把剑做什么?”  或许老鸹早就清楚,夜公子虽是仕途中人,但毕竟不是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更何况五万两已经可谓天价,足够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几辈子的了。可就连她自己这个见惯了逢场作戏的人都没想到,夜公子对花穗满动了真心。  几声低笑打破僵局,带着嘲讽的意味飘来。众人纷纷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只见白衣男子手持酒杯,抬眸扫了一圈周围剑拔弩张的众人,讥诮得扯起嘴角:“在下只不过是为兄台助兴,可没想到兄台竟然当真,恐怕是要把整个家当都赔上了吧。实不相瞒,在下身上只带了区区不过百两白银而已……”  一言犹如投石入水,顿时激起了千层浪。未等夜公子表态,他那几个弟兄已经怒不可遏,上前不由分说地踢倒了男子身前的酒桌,盘子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眼看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有人隔岸观火,有人躲闪不及,还有几个酒兴上头的客人唯恐天下不乱,反倒鼓掌叫嚷起来。老鸨和花岳楼的姐妹们不得不又拦又劝,急得快要哭出声了:“各位公子息怒,可千万别在这里闹事啊”,却已经无法阻止局势向着恶化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