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的心颇不宁静,总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躺也不是,实在难受得紧。我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又不大确定。 今日阳光甚好,自鬼空山顶望下去,一片蓝绿之光,蓝的是天,绿的是鬼空山上生长着的万千葳蕤绿树。 我站在山顶一块岩石上,瞧着眼前的景致,虽不至于为之而神魂颠倒,却也情不自禁地长长舒了口气。 心中的烦闷与不安稍稍减去,不过,再美的景色也总有让人视觉疲劳之时。 待得自己已无心再看下去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未及细思,便及明白,原来是少了一只又红又臭、又蠢又呆又淘气的小狐狸。话说,这只小狐狸又去哪儿淘气了?我离开岩石,转身四下寻觅,找遍群山,终是没能找到它。我闷闷的回到山顶,在一间简易的小茅屋门前站定,心想:小狐狸定是又下山到农夫家里偷鸡去了,行,就它那点道行,保不准就给人类捉住打个臭死,届时,我才不去救它呢。我推开小茅屋的门,准备进去略略躺躺。 一觉睡醒,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小狐狸还未回来,我在屋内徘徊良久,感觉身子大不爽快,心总是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没了。我烦闷地走出茅屋,准备去看落日调节心情。 然前脚刚踏出门,后脚还未及跟上,门外忽而风云聚变,原本霞光漫布的天空霎时昏冥如墨。眼前一阵飞沙走石,阴风骤起,风声恍若万鬼齐哭,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我心一凛,脑中一道灵光闪现,是了,原来是我的大劫到了。 我是生长在鬼空山上的一棵树,若问起我的存在,大概要追溯到好多好多年以前。当年神农氏来鬼空山采药时,曾于此山居住过一段时日,为配置神药,遂种下了我。 从此,我便在此生存下来。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几经变换,沧海变作了桑田,桑田又变作了沧海,我也从一棵没有意识的小树变作了有灵识的大树。再后来,人类发现了我,唤我作荼。 树与其他生灵一般,以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为养料,我们若潜心修炼,五百年可换的形体,一千年则可得道登仙。不过在成仙之前,须得经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方能得登仙界。 八十一道天雷,一道胜过一道,其厉害程度不亚于冥界的三昧鬼火。要想成仙,就必须熬过这一道道抽筋剥骨般的痛苦,熬过去了,自然羽化飞仙,若熬不过,轻者修为尽毁,重者,内丹破陨,形识溃散,回炉重造。 据此看,修仙之风险甚大,然趋之者若鹜,吾亦不免俗,在人间待太久了,总想着去天上看看。自我生长至今,已经历过两次天雷,然两次都未能挺过去。于是,从头再来,如今终于迎来了我的第三次飞升。 一、二、三、四…三十七、三十八…四十六、四十七…列缺霹雳,山崩地裂。每一道天雷轰击必定带着一道白光自天空划过,然后再狠狠地击打在身上。身后的茅屋经不住雷鸣闪电,早已化作飞尘。 想是前两次被雷击惯早已皮糙肉厚的缘故,起初几道天雷下来,除了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外,我还能一边计数一边泰然自若地等待,等雷声渐渐密集,我终于也由最初的淡定变作心慌,待得最后,我只能凭借千年的修为勉强支撑。 天和地早已混为一体,眼前一片漆黑,视野所见乃天边一道道白光划破苍穹,朝我凶猛而来。 到第五十九道天雷时,我已有些站立不住,身子好似被硬生生撕裂开一般,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如针锥般痛不可忍。 当第七十道天雷打下,我如被一块千万斤重的巨石压住,脚下不稳,立时摔趴在地,胸腔似早已碎裂,未及喘气,第七十一道天雷已轰然而至,紧接着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我只觉着耳边一阵轰鸣声响,感觉一道天雷似一柄利剑自上而下从身上穿过,惨叫声尚未来得及发出,万剑齐下,让人痛不欲生,我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由肉体到心灵,最后到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在不停地叫嚣:疼。 看来这一次,我又熬不过去了。 “荼荼…”记不清打下的是第几道雷,当小狐狸的声音伴随着雷声传到耳朵里时,我勉强睁大眼睛,顺着声音,在黑暗里寻找。突然,一抹红色的光亮闯进视野,我只觉着胸口好似被人捅了一刀子似的猛然一痛,一口老血立时喷将出来。“荼荼…”小狐狸见状,圆溜溜的眼睛一睁,立刻朝我奔来,口里还叼着一只烧鸡。 “不…要过来!”我费尽全身力气朝它大吼一声,它似被吓了一跳,两只前爪在空中一顿,终于在离我尚有三丈之远的地方停下,烧鸡自它嘴上掉落,骨碌碌地滚在一边,我无力地摇头,这只傻狐狸。 “荼荼,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做精怪有何不好?为何偏偏想不开要去做什么劳什子神仙?”他化作人形,立时便变作一位翩翩美少年站立在我前方,皱着眉头。“把…”我的一句把烧鸡放好还未说出口,一口老血就又喷了出来。一道天雷击下,我浑身一颤,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动也动不了。 “荼荼…”小狐狸叫了我一声,我勉力睁开眼睛,抬眼间,见他凌空一跃,竟往我这边扑了过来,“不要…”我双眼一瞪,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心下一急,一口老血被我硬生生逼回胸腔。 但听得耳边轰隆一声,眼前白光一闪,一道天雷准确无误打在了他身上,他刚凌空而起的身子微微一颤,如同一片落叶飘零,躺在地上,立时变回原型,一动不动。 “小狐狸…”我惊呼出声,他才修得人形,如何经得起这样一击?小狐狸,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以后谁给我带烧鸡?为了以后能继续蹭烧鸡吃,我憋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往旁边一滚,刚好让他脱离天雷的范围。 耳边突然一声轰隆,好似山崩地裂,滚滚天雷汹涌而下,我身子一抽,心胆俱裂。“啊…”疼痛来的迅速至极,我终是没能忍住叫了出来。 今日,我是断断乎熬不过去了,只可惜,无辜牵连了小狐狸。看着天边惊雷滚滚,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如果重来一次,我决定再也不要修仙。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耳边三声雷鸣响起,确是在自己头顶响起无疑,可为何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难不成我已经被天雷击的魂飞魄散,感觉不到痛苦了? 恍惚之间,觉察到有人扶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扶起,那双手宽厚温柔,让人莫名的心安,我早已疼得心力衰竭,无法睁开眼睛,就连话也说不出。 “是…谁?”我嗫嚅着问道,来人并未答应我,我伸手在空中一抓,只抓住一片光滑的衣角,然手刚碰到就又软绵绵的垂下,气力将尽之时,忽然一股似兰非兰,似有若无的清香涌入鼻间。 未及反应,又一股清香袭来,我感觉浑身的疼痛渐渐消退,一股热流自丹田间升起,灵台忽然变得很清明,身子也犹如羽毛般轻飘飘的,好像一阵微风就能将自己带起,我心中微感诧异,还未及睁开眼睛,脑袋一阵眩晕,就昏睡了过去。 待得睁开双眼,天边的乌云已散尽,漫天彩云依旧,残阳似血,霞光映照下,一抹雪白的身影在天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