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雪上书(1 / 2)寒松传首页

剑客将陈松带回驿舍。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庭院中放着四具尸体,都用白布蒙着。旅客们都已经惊醒了,在一楼的厅堂里或站或坐。那驿舍的长官正对旅客们讲解经过,急得满脸虚汗,见剑客抱着陈松进来,忙叫人给陈松热汤来,又有人给她披上一件外袍。

陈松看见庭外白布下露出一只胳膊,正是英妈妈的,不由发起怔来,任由别人摆布。昨日遇见的阿布也被家人带下来,身边环绕着数名魁梧的披甲武士,坐在兄长身边,频频地望她。

剑客问道:“舍长,捉到了吗?”那舍长一脸苦相,说道:“未曾,两个贼子都有马。风雪又大,进得林地里,不出片刻就踪迹全无了。”

他见陈松一双眼睛看向他,又叹气道:“我手下这三五个人,就是流民多了,也只敢紧闭门户,怕他们聚众冲击。就算是能聚齐这驿舍里所有的武士,要散出去寻找流寇,又从哪里寻起!”

剑客问道:“死者都是何人?”

舍长说道:“两位护卫,两名家仆,都是韩女郎一行中人,还伤了一名杂役。”

剑客道:“怎么都是她家中的人?”

舍长说:“韩女郎两间屋子里的行囊,全被一扫而空。恐怕是他们一行人少,途中便被歹人盯上了。”

说到这里,又看一眼陈松,道:“韩家女郎也没有寻到。”

剑客讶然道:“她能到哪里去?”

“正是这么说!”舍长道,“我们追赶贼人时,也没见他们掳走了人。回来清点人数,才知道她不见了。附近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但若是逃跑时走失了,也不该这么远呀!”

陈松见他们说到三姐,便想把自己知道的线索告知他们,几次要开口,只发出沙哑的气声,还使得肺腑灼痛不已。剑客与舍长说话,并未察觉,倒是一旁有人提醒道:“这小女儿有话要说。”

是一位满面病容的中年男子,身边也站着若干武士。陈松看见他身边坐着一个身量瘦长的男孩,才想起昨日见过。

那男孩神态颇为拘谨,见陈松看他,转眼看向一边去了。

剑客低头见了,问道:“你能写字吗?”

舍长苦笑道:“这孩子不过六七岁,可识字吗?”

剑客脸上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轻声道:“韩家的孩子,不论男女,拿得起笔时便开始学书了。”

他不说时,陈松没想到这点。她看那驿舍的牌匾,与现代文字差异颇大,就算是会写,也是错漏百出。但此时情急,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身边有半盏放凉的温水,用手指一蘸,在深色木几上写道:“贼未来时,姊已不在房中”。

她写到这些文字,隐隐觉得有另一种古体写法浮现,仿佛心中不知,手上却仍记得。于是跟随直觉下笔。前几个字尚且生涩,写到后半句时,已经颇为流畅。她几个字写完,俱是方正的隶字。众人俯身看过来,也没有疑惑神色。看来韩家的女儿,的确是小小年纪就会书写了。

舍长奇道:“她不在屋中,去了哪里?”

陈松摇摇头,又蘸水写道:“圈中有马,可有回信”。

她记得昨夜逃亡时,从二楼掉进了后院,看见马厩前有若干马匹。之前三姐要马去送信。如果马已经回来,或许三姐是接到信才离开的。

她原本想写厩字,但这个字的写法居然想不起来,落笔也毫无记忆,写到一半,只好换了一个。大约不仅她是半个文盲,原本的韩小妹也不会这个字。

舍长见了道:“亥时之前便回来了。原本不是急件,是不走夜路的。但因为韩家女郎拜托了,特别吩咐信使回来。”

于是唤来一个信使,问道:“可把回信给了韩家女郎?”

那信使面色疲惫,看上去一宿未眠,说道:“没有回信,属下已报与韩女郎知道了。”

“没有回信?她可说了什么?”

信使道:“不曾,她仿佛在意料之中。”

剑客问道:“收信的是何人?”

信使垂首行礼道:“是本郡齐郡丞。属下交与府衙外,不久便传话说没有回信,可以回去复命了。”

厅中一人道:“是齐东山的子侄吗?我等前日途径梁城,听说东山先生亲自守在彤岭,甚是佩服。”

舍长叹道:“他老人家若不在,本郡出逃的百姓恐怕还少些。”

他这话出口,自知失言,登时有些局促,赶忙转换话题,说道:“若是平常日子,韩女郎走失了,我把事情上报到郡里,可以令各乡亭派人寻找,郡县都留心查看……但是如今这时候,怕是组织不起人手。韩小娘子若有亲眷在附近,不如且去投奔。我在此处,平日为你留意。若是你姐姐寻来,便把你的去向告诉于她。”

他虽然这么说,陈松看他神色,知道他是觉得不但三姐必定不会回来,他自己能否得免也是未知数。她一路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了,此时局势非常混乱,人人自顾不暇。没人能耗费精力寻找一个消失的女郎了。

她想到那路边的女尸,心里一阵发冷,想到:不到一日之前,三姐还是座中讨论礼仪的人,难道此时,她已经在道旁的雪沟里了吗?

又想到:今日之后,我又落到哪里去呢?

阿布忽地说道:“韩妹妹要是无处可去,可以与我们一道走,去我家住一阵。”

她说完便拉扯兄长衣襟,眼中满是恳求之意。那兄长脸上有一丝无奈,转而也对陈松正色说道:“阿布虽然不懂事,但是情意都发自真心。小娘子若与我们同去,家中上下一定当你是自家姐妹,尽力照顾。”

一旁有人轻咳一声,是先前那位病容男子,说道:“我看这位小娘子身体虚弱,两位要去漠北,恐怕她受不了一路的严寒。”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但机锋暗藏。阿布兄妹都露出诧异之色。那兄长尚没有答话,阿布已张口就问道:“你怎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

那人并不回答。又对陈松道:“我姓徐,在涌泉郡的彭将军帐下做事。彭将军在郁州时是你祖父的学生,必然会精心招待你。你不如与我们一同南下,未来打听到家人的消息,再与他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