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酷暑,热气熏人,明媚的阳光从窗柩倾洒下来,晃得窗边白色长颈玉瓶的粉色荷花愈加娇艳。春枝半躬着身子撩开珍珠帘,虽轻手轻脚,只免不了又发出了叮咚叮咚的清脆碰撞声,刹那间,粉荷上欢乐戏耍的蝶虫突然就被惊扰,扑闪着羽翼往窗外逃去。 春枝小心屏住了呼吸,隔着朦胧的纱幔瞄了眼床榻上酣眠的女娃,见她没有因此醒来才又偷偷吁了一口气。微风轻拂,床幔卷起了一角,空气中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春枝皱着眉头将脚步放得更轻,几步走到香炉前往里添了几小匙香料,才被花香压制下去的香气又一缕缕飘起,幽香淡淡。须臾,地面上落了几只黑色的蚊虫,无声挣扎。 春枝瞧了一眼地面,踩着绿色绸缎鞋厌恶地退了几步,琢磨着等小|姐醒来后叫人重新再细细打扫一遍。 “春枝,春枝?” 兀地,床榻传来轻轻的响动,女娃轻掀开绣着牡丹花的被褥,粉嫩的葱指撩开了床幔,声音暖暖糯糯的。 春枝为吵醒了主子有些懊恼,虚虚欠了欠身:“小姐,” 贺思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眸子一片水雾朦胧,衬得眸子愈发澄澈,系在脚腕上的福寿铃铛因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 “奴婢去给小|姐将衣物取来。” 甫一醒来,怕主子着凉,春枝不敢怠慢,忙移步到了隔间去寻主子待会要着的衣裳。 春枝拾来的是一件粉色衣裙,一层一层的,捏在手心滑得几乎握不住,外带一件白色纱罩。一到夏日,贺思音就恨不得身上只着一件凉快的衣物,敞开袖子吹风,只不过她也知晓这是一番妄想,只能耐着性子由春枝打扮了一番。 贺思音着好衣裙,粉衣委地,腰间的蝴蝶暗纹展翅欲飞,再往上一探,白嫩如玉的脸蛋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琼花。春枝虽说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容颜,这会还是晃了下眼睛。 “纱裙放一边吧,今儿天太热了。” 贺思音拂开了春枝继续为自己加衣的动作,不悦地嘟起红唇。女子爱美,亦喜在外添一件纱裙,乍时飘逸如月光流华倾洒于地,只她最恼天热,不愿再添一件外衣。 “奴婢遵命,” 春枝思索半会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贺思音站起身子,缓缓移步到朱红色的梳妆台前,锦套镶嵌的菱花铜镜终于映出了娇小可人的人儿。连带着一旁的朱红色雕梅花的首饰盒也现出了半个身子。 “小|姐,今日要梳个什么发式?” 秋琴忙完事,撩开帘子也走了进来,立在了一旁,拿起梳子开始给贺思音梳头,她的长发在秋琴的动作下微微散了开来,柔顺成一片。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那你就给我梳个什么样式的吧。” 贺思音‘天真’地说道,小酒窝乍现,镜子里的人儿同步,唬得秋琴的手一抖。 秋琴有些惊讶,圆目微瞪,手里的动作也慢慢缓了下来。 “小,小|姐,奴婢不知,” 秋琴瞄了眼镜子里的人儿,小心肝颤了颤,艰难地收回了视线。 “哦,那就简单绾一个发式吧。” 贺思音叹了老大一口气,也不知是叹秋琴愚蠢还是叹自己自作聪明,倒没有再说什么,任由秋琴给她绾着发。 秋琴、春枝以及夏荷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前两人性格性格沉闷不擅花言巧语,后者妙语连珠又会哄人不带重样的。这样,就导致在她跟前吃香的那人总是夏荷这丫头。 贺思音的视线转到梳妆台上那明晃晃的首饰盒上,一时兴起,啪嗒一声打开了首饰盒,镶宝花蝶双层鎏金玉簪、累丝珠钗、镶玉手镯应有尽有。贺思音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老夫人倒是疼她这个外姓人,身外之物应有尽有,可比嫡亲孙女的待遇。 贺思音取出一样首饰把玩着,若有兴致,摇头晃脑的,软糯着声音道:“夏荷呢?” “小姐,我去唤她进来?” 春枝放置好衣物回来恰好听到主子的话,她以为主子又不喜她们在身边伺候了,抬脚就要出去。 “慢着,” 贺思音呵止,手心里的珠钗冰凉冰凉的,衬得小手白皙水嫩。片刻,她透过镜子瞥了眼身后的春枝,颇有些天真可爱道:“既然她不愿伺候,那以后都不用来我身边晃悠了。” 这话一落,如平地一声惊雷,身旁的秋琴和春枝同时瞪大了眼睛,惊讶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惊恐,在她们眼里,夏荷那么得主子喜爱都能被发卖出去,更别说她们了,木讷寡言。 “小,小姐!” 扑通一声,两人同时跪了下去,膝盖着地,怪不得秋琴和春枝惜命,只实在是因主子脾气不好,诡异得很,万一她们落了个发卖的下场,到了牙子手中,那就真的不用活了。 “起来吧,我又没责怪你们,别动不动就跪,忒烦人的。” 贺思音透过菱镜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娇声道。贺思音将手里的玩物放回首饰盒里,转而打开一侧的方形小盒子,捻了一片花片出来,“春枝,你过来。” 春枝听到主子唤她,虽惊恐,还是半躬着身子移步到了贺思音面前,这就对上了她手心里的花片,薄而小小的,与胭脂无二异。 “小|姐,” “你来给我抹胭脂,不必太浓。” “奴婢遵命,” 春枝小心翼翼捻起她手心的的花片,视线转到主子的脸蛋上,稚嫩未脱的脸蛋已可以看出他日的芳华绝代。 贺思音闭起了眼睛,卷翘的睫毛留下了一片黑影,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 “秋琴,梳头。” …… 许是没睡饱,贺思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不一会儿又乏了,只是梦境突变: “ 贺家败了,哈哈哈……” 凄厉沙哑的老妇声音,犹如一把尖锐的长柄刀,淬人心口血。 “啊,” 贺思音惊得睁开了眼睛,捧着胸口坐了起来,袖口下滑,露出了一大截皓腕。娇小的脸上满是大汗,惨白一片,不复之前的红润。 秋琴正绾发,手里的动作被她唬得一扯,正要下跪,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秋琴,” 贺思音还未从梦魇中醒来,紧紧地拽住了秋琴的手,娇嫩的声音里带着坠地的惧意,耸着红彤彤的鼻子。 贺思音穿来已有七日了,她用了两日的时间才弄清现状,她穿到了一本书里,原身是侯府老夫人贴身嬷嬷的孙女,老夫人又因曾经请大师批过命,是个福运连连之人,念在往日的情谊才将她留在了身边。 只按书里讲述,原身也是个命不好的人儿,克死了双亲,就连身边人也没得逃过。 只原身要是惜福那就算了,还能留下一条命,偏偏还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偷听了大师的话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作天作地,脾气娇蛮,在府里横着走。直到老夫人发现自她来以后 ,府中气运衰退,赶她出去,那一日,除了活着的婢女秋琴,竟无一人帮她说好话。 而原身至死都没弄清明明大师给她批的是天生好命,富贵及人,怎就偏偏克死了那么多人。她的尸体,亦是秋琴给她收的,接收了书里的剧情,贺思音的好感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来了。 秋琴的手腕被抓得一片通红,因惊吓眼眸瞪得骤圆,抱着她腰身的人儿已经轻轻颤抖了起来。秋琴抬起手,奈何惊讶,只能轻放在主子后背轻拍起来,僵硬着声音哄道:“小|姐,那都是梦,不怕不怕。” 秋琴递了一个眼神给春枝,春枝领会,立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壶雨后花茶走了进来。 “小|姐,吃杯茶压压惊。” 见贺思音身子不抖了,春枝忙将茶水放在一旁,抽出手绢细细地擦着她额角的汗水,先前抹的胭脂也胡成了一片。 贺思音这会剧烈跳动的心口已经缓了下来,她从秋琴怀里抬起头来,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泪珠,欲滴未滴的,若雨后粉荷,经历了一场风雨,摇摇欲坠。 秋琴还记得当年嬷嬷买她回来,第一眼见到她时,贺思音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只如今在贺府里住了几年脾性上涨,颇有些娇蛮起来,连她们这些贴身的婢女都不敢轻惹了她。如今日这般依赖,已经几年未曾过了。 在秋琴和春枝的轻声安慰下,贺思音才从梦魇中回过神来。接过春枝捧着的茶水,贺思音轻啜了几口,小脸还是煞白煞白的,几乎在她放下茶盏的一瞬间,珍珠帘被来人一把掀开,哗啦啦地一片。春枝和秋琴无声对视了一眼,猜忌这珍珠帘没几日可能就要被扯断了。 “小姑姑,小姑姑,” 脆脆的声音响起,然后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团子如箭一般嗖地穿过了珍珠帘。 胖团子将要跑到贺思音身前时,骤地想到什么,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小团子的奶娘还跟在后头喊着,闺房重地,她也不敢自主主张地进来。 “小少爷,小少爷你慢点!” 贺子睿小团子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肉嘟嘟的小脸跑得通红,胖胖的小短腿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滞下脚步,他喜欢和小姑姑玩,只是小姑姑好似并不喜欢他。 “睿哥儿,你过来。” 贺思音一回身就瞧见了可怜巴巴的贺小少爷,她勾手唤了一声,发上的珠钗摇摇晃晃叮咚作响。 胖团子有些踟蹰,半歪着脑袋,对姑姑的喜爱最终还是占据了一大半儿,他迈着小短腿几步到了贺思音身前,仰着脑袋。 贺思音恶趣味地笑了笑,抬手在小胖团肉嘟嘟的脸蛋上捏了捏,“怎么今日不怕姑姑了?不怕我将你炖了煲汤吃?” 这煲汤喝亦是有典故的,上回小胖团子跑来这边时,送给了原身几条鲤鱼,原身一转身就把它们给煲汤喝了,为此小胖团子闹腾了许久,原身凶狠地吓唬了他一把,他这才消声,但也已好几日不来她这了。 乍地一听这话,睿哥儿脸蛋有些发白,水灵灵的眸子一缩,颤抖着声音道:“姑,姑姑,我不好吃的。” 贺思音惧怕的心情看见他后好多了,一厢恶趣味还未发作完,帘子再次被掀开,翠绿色一晃而过。 “小少爷,你怎地不听话又来这处了?” 绿色宫装女子声音尖锐,一番询问,话里话外夹带着刺。 睿哥儿被这声音唬得一跳,立即拽住了最近那人的衣裙,胖手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贺思音的眉头微地一跳,抬手按在睿哥儿肩膀上,声音软糯,震慑意味却十足:“谁人叫你进来的?” 芷兰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子,“小少爷在这,奴婢不安心。” 一语双关,话里话外摆明了猜忌贺思音怀了见不得人的心思,会使些龌|蹉的手段。贺思音不悦地冷下了脸,只听空气中又传来一言。 “下|贱|胚子生的贱|种,装什么富贵命!” 贺思音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紧皱,谁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