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赵珩甚至不敢去细想。
脑中有遥远的声音冲她咆哮——
“你赵珩的皇位是偷来的!”
皇家玉牒上,她是皇后陈氏嫡出的皇子。可她自己心知肚明,既不是什么嫡出,更不是什么皇子。
陈皇后膝下多年无子,赵珩的生母只不过是皇后宫里的一名女史,被秘密养在清宁宫,诞下胎儿后便被灭了口。
自赵珩五岁登基起,陈太后下令,除了贴身伺候之人,任何人不得进入皇帝内寝,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起初照顾赵珩的是陈太后手下的女尚宫李婉仪,自打她十二岁那年婉仪姑姑去世后,便是魏恩朝安排的刘嬷嬷来照料她在内寝的日常起居。魏恩朝慎之又慎,刘嬷嬷来紫宸殿时便口不能言了,这几年来默默打理她的起居,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怎么会不见了呢?
不知何时,恍惚过了许久,忽然听见魏长砚隔着内寝门在外唤:“陛下,该上朝了。”
赵珩回神,安抚地看了一眼刘嬷嬷,起身出了内寝。
御辇已然停在殿外,内仆令躬着身子同魏长砚寒暄,虽则对方面无表情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仍是挤了张热情的笑脸出来,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皇帝到了近前才收了话头。
魏长砚俯身伸手扶皇帝上御辇,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内仆令,直教那中官心里暗叹:新上任的内侍省长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赵珩坐上了御辇,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
御辇四平八稳地升了起来,内仆令居右侧,魏长砚居左侧,伴着御辇往宣政殿去。赵珩收回了目光,直视着前方逼近又远离的殿宇,一颗心随着御辇轻微的晃动,七上八下。
到了宣政殿,搭着魏长砚的手下御辇,皇帝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疼,险些踉跄了一下。
“陛下?”耳边是魏长砚温和又透着些许关切的声音。
盘算着时辰,大臣们都已经进殿了,赵珩摇了摇头,往宣政殿而去,一步步走向了金銮座。
魏长砚留在了殿外,目送着皇帝的背影,皱了眉。
宣政殿内,伴随着“吾皇万岁”与“众卿平身”落下帷幕,千篇一律的朝会便开始了。
赵珩端坐于上首,听着底下各路人马叽叽喳喳你来我往的斗嘴,又困又疲惫,小腹隐隐约约的抽疼让她心里坠得慌。
户部尚书一板一眼地汇报宫市交接的情况,转头又和工部侍郎吵了起来,举着笏板简直要打起来了,甩着袖子喊:“江南闹了旱灾,土地都晒裂了,今年的税又收不上来,国库空虚,哪来的钱修什么佛寺!”
皇帝垂眼瞥了眼身旁魏恩朝手里的佛珠,没有作声。
修佛寺一事不了了之。
终于熬到要退朝了,赵珩正欲起身,一眼瞥见御史大夫郑直再次出列,只觉得脑仁儿疼。
郑直躬身道:“陛下,成家立业,为君者亦如是。陛下今岁方十六,诚宜择品质端方的贵女入主中宫,掌管六宫,绵延子嗣,协理陛下亲理朝政!”
赵珩吃了一惊。
选后?
不,这哪里是选后,这是逼她亲政!
不少朝臣纷纷附和:“郑御史言之有理!”
魏恩朝转着佛珠偏头看她,意味深长地问:“陛下以为呢?”
皇帝头晕目眩,小腹里忽然像是有把刀在里头来回捅,疼得她喘不上气儿。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手揣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捏得泛白。
“陛下?”
赵珩挤出一抹笑:“爱卿们说笑,朕还小呢,哪到娶妻立后的时候?”
身旁,紫袍宦官两手对穿着袖子,不怀好意地觑着她;殿内,文武百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各色目的不一的眼光集中于她一身。
皇帝整个人一动不动,僵硬又难堪,冷汗自脖颈滑落进绛纱制的朝服衣领。
她清晰地察觉到,有什么隐秘又潮湿的东西倾泻而出……
退朝后,皇帝急匆匆出了宣政殿,迎着日头疾步往御辇处走,一张苍白的脸在日光的映照下宛若透明。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
这出荒腔走板的戏,终于要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