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魏长砚在稀薄月色里匆忙赶回官舍,本以为掐着时辰还能再小睡一会儿,谁曾想他外衣还未脱下,便听到底下的小宦官在外面喊——
“护军!护军!出事了,内常侍和裴二郎在平康坊杀人了!”
魏长砚眉头紧皱,容不得细思,先是吩咐下去等天一亮就将此事禀报给魏恩朝,又赶忙穿戴整齐出门往平康坊去。
为防止惊动武侯和大理寺,他压着厌烦和怒气,一路带着几个小内官徒步穿行夹道。
死者是平康坊福锦酒楼的掌柜钱五郎。
甫一踏进酒馆,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血腥气令人作呕。
天字号的雅间门半敞着,钱掌柜肥硕的身躯瘫软在地,胸口插着把军制长刀,腥红的血液汩汩摊了一地。零零散散几个小厮跪伏在一旁不敢上前,抖如筛糠。
而雅间正中的小桌上,干瘦的锦衣男子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手里还拿着酒杯;而其身旁一身宫服的宦官仍自顾自摇头晃脑地喝酒。
魏常禄晕晕乎乎地端起酒杯,与裴元竹手里的酒杯相碰:“裴兄,我敬你。”
他听不见裴元竹绵长的鼾声。
“……裴兄你怎么不喝啊?这是掌柜窖里藏了三十年的花雕!”魏常禄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扯裴元竹,话音未落,反倒是他自个儿忽然被扯了起来。
魏长砚一把拎起他的后领,扯着他站起来。
魏常禄脖子一紧几近窒息,涨红了脸,脏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腿一软,踉跄一下,还未站稳又被一路拖着往外走。
酒馆内的小厮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哑口无言。
魏长砚冷着脸,一路拎着酒气熏天的魏常禄进了酒肆的后厨,掐住他的后脖颈,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脑袋叩进盛满凉水的水缸。
要命的窒息感一寸寸爬上被酒精麻痹的神经,魏常禄开始拼命挣扎,水缸里翻腾起吵闹的水花和气泡。
耳后似近似远传来的声音,冰冷得仿佛地府的阎王在催命:“醒了吗?不好好在宫里伺候陛下,大半夜跑出来闹腾什么?!”
眼见着魏常禄的挣扎越来越无力,魏长砚松了手,随后冷眼看着他直起身,涨红着脸不停咳嗽。
魏常禄大口大口喘着气,见魏长砚在一旁接过小宦官递来的帕子不急不徐地擦着弄湿的手,顿时火冒三丈,三两步冲上去想要掐住魏长砚的脖子,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避开,一时间只能破口怒斥:“魏长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发什么浑敢这般对你兄长!”
魏长砚冷笑:“你以为我愿意大半夜不睡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喝酒喝得脑子都废了,杀了人了还在喝,迟早有一日死在酒缸里。”
“你个兔崽子敢咒我死?” 魏常禄惊怒,说话一半才反应过来,“我杀谁了?”
雅间内裴二郎依旧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两个小内官正把掌柜钱五的尸体往外抬,几个酒肆的小厮正弯腰清理地上的血迹。
魏常禄见这场景登时清醒了,酒意迅速蒸发,他三步并四步上前推搡裴元竹,喊道:“裴兄!裴兄!醒醒!”
却半天叫不醒,也不知是醉得狠了还是旁的缘故。
魏长砚嗤笑,裴家个个都是人精,眼下这境况怕是醒了也要装不醒。
魏常禄急了,拎起一旁擦血的小厮,狠声问:“适才发生了什么?掌柜好端端地怎么死了?”
那小厮害怕极了,抽抽噎噎的:“中贵人要掌柜珍藏的那三十年的花雕酒,那是掌柜给女儿埋的酒,不肯给中贵人上酒,中贵人气急了就……就拿刀捅了掌柜……”
魏常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记忆断了片,可那把刀的确是他的不会出错,也心知肚明自个儿喝起酒来素来没个形状……
前些时日宫市当街伤了百姓被御史指着鼻子骂,已然引得义父不满,今儿又惹出了人命,当真是倒了血霉!
他松开小厮,转头去看魏长砚,见他正按捺着情绪对身边哭哭啼啼的妇人说些什么。
魏常禄上前去听,得知啜泣的妇人正是掌柜的妻子。
只听魏长砚淡声道:“一百匹绢帛。”
这便是在谈价封口了,魏常禄熟门熟路得很。只不过未料这妇人如此贪得无厌,魏长砚把价加到两百匹绢帛了,她还在那闷头哭哭啼啼。
魏常禄恼了,越过魏长砚吼道:“三百匹绢帛!再哭一个子儿都不给,让你去地下陪你那郎君!”
魏长砚眉梢轻挑。
那妇人闻言,似是被吓住了,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