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陈隐把它喂得好了,它便也同陈隐十分亲热,嗷呜一声咬住他的裤脚,又翻过身来打了个滚,露出粉色的肚皮同他撒娇。
陈隐蹲下去,将那小崽子抱在怀里,一手捧起它的小爪子,轻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狐狸啊?他们真的要请道士来了,你那么小,肯定打不过他们的,不如找个地方躲一躲?你家离这里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去?”
那小家伙不懂他为什么满脸愁容,歪着小脑袋一派天真无邪地朝他瞧,末了还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安慰他似的在秀才手上舔了一下。
没过几日,邻居老头果然请了个道士,在陈隐家门口又是烧符纸又撒符水,从早到晚分箱祝祷念念有词,村里有几个不肯下地的闲散懒汉听说,都纷纷过来围观道士捉妖。
陈隐起先还觉得这等无聊勾当,不搭理就行。没想到那一撮人大概以为他孤身一个,又是个文弱书生,吵闹了半日也不敢吭一声,是个好欺负的,竟率众踢起大门来,纷纷嚷嚷着要秀才打开院子让他们进去捉妖。
那恶邻从前为低价购买陈隐家房舍,趁陈隐父亲病重之时常来要挟吵闹,在村里编派他诸多不是,搞得陈家雪上加霜产业凋敝,如今又为了银钱故技重施。陈隐思忖,若他连自己养的一条狗都护不住,只怕也是枉为了七尺男儿。
他一口恶气向胆边生,干脆打开院门,将那根碗口粗的门闩握在手里,径直走出去“咣”一声将那道士临时搭起的法坛掀翻在地,,又从院中拎出只马桶来,一桶污秽之物向外泼出,那道士手疾眼快堪堪躲开,倒把身后那邻居老头泼了个满头满脸。
门外一干闲汉原本已听那道人哼哼唧唧磨蹭了半日,也没什么热闹可看,见秀才竟然动了手,都纷纷叫嚷起来,有几个不怕粪汤子臭气的,居然打算趁乱往院里闯。
陈隐手脚十分凌厉,将那门闩打脚下一横,“扑”地扫倒带头那人,高声骂道:“谁敢上前?且不说我是有功名在身上的,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拜,就是寻常人家,谁要敢欺上门来,也管叫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秀才是个读书人,他日常不同村里的泼皮们往来,且行为处事向来温和,谁知竟如此有血性。众闲汉见他如此,又忌惮他若真去告了官自己落不到好处,且此事到底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便都一哄散了。
邻居老头原本只想借着捉妖之故进去闹一闹,谁知众泼皮被秀才这气势震慑,竟没一人能给他撑住场面,连那道士都口中念着“欧也欧也”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他惹上一身骚,只得回去嘱咐老婆烧热水清洗身上的污秽。晚间那道士事没办成却还来同他算钱,老头心中更加郁闷,隔着院墙摔东砸西,指桑骂槐闹了半夜不提。
陈隐知道他养的这只小东西,是狗崽也好是狐狸也罢,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了。要他抱回去还给王猎户,又担心真被那没王法的做成一锅汤炖了。他与这小家伙相处月余,很有了些感情,决定还是将它送到山里头去放生,也算是好好了结了这一场缘分。
正月十五那日,陈隐一早起来,先去昔日同窗王猎户家买了两只上好的酱猪肘子,用文火烂烂地炖了,装成一大盆,唤过小东西来吃。狗崽子一见到肉便两眼放光,好像是个白色的炮仗一般飞扑着就跑了过来,一小团脑袋钻进盆子里大吃大嚼。
秀才坐在桌边一面看一面给它顺毛,那温热的软呼呼的小小身体在它掌心里一动一动的,才那么小的一点点儿,既天真又柔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灵气妖气,山林里那许多豺狼虎豹,也不知它能不能自己好好生存下来。陈隐想起当日自己高烧不退,这小家伙吭哧吭哧把个大水壶给他拖上床来的情景,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
虽说他这些年早起晚睡刻苦读书,一心只想着将来金榜提名,好告慰祖父爹娘。只是这孤身一人的日子确实寂寞,无论艰难清苦还是考中-功名也罢,大喜大悲,从来不知可以告诉谁,有了病痛更无人知冷知热。
只最近从王猎户手里捡来这个小东西,才叫这间小小的旧屋里有了些生气,除了吃得多些,这爱黏人的小家伙似乎没有什么毛病。陈隐也渐渐新添了爱自言自语的习惯,村里各人的家长里短,日常琐碎家务,他也不管小狗崽子到底听不听得懂,全都在无人处絮絮叨叨地讲给它听。
小家伙总是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似很认真地听他讲,然后很快就听困了,像张皮毛一样地张开四肢摊在他的书桌上呼呼大睡,直到他做了好吃的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