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间,孙家宅院里已走出一名知客,见陈秀才和那少年戎吉一直站在门口瞧,上前作了一揖,笑道:“二位贵客,想来是赏光到鄙宅喝喜酒的?”
陈秀才忙取出临时写的一张名帖,连同封好的五钱银子递上去,笑道:“鄙姓陈,是孙老爷的旧交。今日特来恭贺老太爷新翁之喜!这位是舍弟。”
知客连忙道谢,将两人迎进大门内去,绕过一道影壁,正屋天井里披红挂彩,高搭戏台,摆满了宴客用的桌椅碗盏,耆宿乡绅高朋满座。后厨里一碗碗地往前院上菜,先是整屉的包子馒头花卷,然后才渐渐上来鸡鸭鱼肉。正堂前红烛摇曳,端坐着孙家那一对高堂父母。
陈秀才正待上前同孙员外打招呼,却听见司仪已高唱新人拜堂,只好先拉着戎吉在靠近影壁的一张桌前坐下。那戎吉原本一脸馋相,此刻对着满桌的菜肴却好像没了兴致,只不错眼地盯着上房里看,半晌靠近秀才的耳边,低声道:“这屋子不干净,有妖怪!”
秀才怕他胡说八道又要闯祸,忙低声喝止道:“烧羊肉马上就要上桌了,你不要胡闹!”
少年不满地瞪他:“我没胡闹!”
一语未了,却听见内宅一叠声地尖叫。有个婆娘穿着送亲人的喜服,跌跌撞撞地从前厅里跑出来,她也不顾冲撞了前厅正在拜堂的新人,面露惊恐大声喊道:“有……有妖怪!有妖怪!洞房之内,还有一个新娘子!和这一个长得一模一样,舌头伸出来三尺来长!”
正在人群里往来张罗的知客管家们见这边乱了手脚,都上来将人揪住,喝道:“休要胡言!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妖怪?”
那婆子却并不住口,急着挣脱他们,哭喊道:“放我家去!放我家去!有妖怪!”
临得近些的宾客闻言,已开始议论纷纷,有好事的还站起来朝内宅里探头探脑。管家丢下那婆娘,正要进屋去看个究竟,却只见一道黑烟暗沉沉乌漆漆从内院里飘荡出来,瞬间盖住了天光,竟将这大日头底下的朗朗乾坤遮蔽得如同黑夜一般。
一时之间院内皆是哗然,举目看去,竟看见半空中一条通体乌黑的缸口粗蛇形活物,挟着浓重的腥臭狂风从内宅中窜出。
戎吉刹时圆睁了杏眼,抄起桌上筷筒内的一把竹筷一跃而起。只见他身形轻舒,足尖轻点过数张桌席,人已落在戏棚顶上,大声道:“妖精,敢来作怪!”
半空中那条黑蟒冷笑一声,用讥诮的女声口吐人言道:“哟,这是谁家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招惹姑奶奶!”
戎吉也不答话,左腕用劲一抖,方才握在手中那一把竹筷,如漫天花雨般直向蛇妖撒出。
蛇妖发出桀桀怪笑:“这可是你先动的手,姑奶奶倒要尝尝你这小崽子的嫩肉弹不弹牙!”
它旋即跃起数丈,挟起的恶风将竹筷纷纷挥落,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扑将下来。
院内宾客见到眼前这场景,顿时一片惊呼,纷纷推开面前杯盘起身奔逃,一时之间女人哭孩童叫,你踩了我的鞋子,我绊了你的裙角,碰到桌椅砸碎碗筷,乱成一团。院内腥风阵阵,哭爹喊娘,哪还有甚么婚礼的喜气可言。
戎吉轻叱一声,瞬间已执了一柄短匕在手上。对付那条俯扑下来的长蛇,短兵器并不趁手,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大蛇佯装正面俯攻,其实却是虚晃一枪,近到数丈处它突然长身一翻,尾巴带着劲风呼啦一声朝戎吉猛扫过来。
戎吉猝不及防,“啊”地一声连忙低头,只堪堪躲过长虫的尾风,却被扫掉了发髻,顿时鬓边散乱。
陈秀才听见少年的惊呼中还带着娇嗔的意味,心中大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抄起手边一把铜壶朝那半空中的蛇妖掷去。但他膂力到底只是个常人,掷不太远。漫说一击而中了,甚至距那妖还十分之远。
蛇妖翻起怪眼瞪向秀才,目光里具是凶意,它似乎被这个凡人激怒了,“呼”地一把将戏台顶上的戎吉卷缠住,张开血盆大口朝秀才扑将下来。
陈隐虽是一介书生,但长得十分孔武有力,危急时刻他抓起手边一张桌子丢将过去,耳廓中只听见“喀嚓”一声,蛇头穿破桌子,俯冲之势稍减,却依旧是朝他俯扑过来。
戎吉被蛇尾卷住了整个身体,却并不慌乱,他执了手中匕首向蛇身里猛刺。大蛇吃痛,哗啦一声猛甩粗尾巴,少年立时飞旋出去,被高高地抛到半空。
陈秀才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但此刻他已顾不上去看戎吉,一阵狂乱的腥风,蛇吻已到眼前。他急忙闪身一跃,躲到身旁的一块磉石之后,那蛇妖的大头卡在他砸过去的方桌里,拧转颇有不便,一时之间倒也伤不着他。
秀才略定心神,想起并未听见戎吉落地的痛呼。正待抬头去寻看,却听见半空中有个陌生的男人笑道:“你这孽畜,知道这是谁家孩子?就敢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