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苑身着白衣雪裘,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看不清面目的姑娘。她墨色的长发从秦苑肘间倾泄而下,宛若上等丝绸。 庄主的眉目依旧冰冷,似乎丝毫不为此动容。重倾有些难受,想呼出一大片白雾捉弄他,让他为她变得生动一点。 就像每次他都为她让步的时候一样。 怀中是温软地让人无所适从的一团,力气大了怕她疼痛,力气小了怕抱不稳。秦苑全幅心神都在怀中人上,那些眼中向来白茫茫的世界,似乎从怀中这一点开始变得温暖鲜艳起来。 除了练剑,世界上还有这样喜欢撒娇,让人心软的小姑娘存在。 她的房间,有些乱糟糟。因为太多衣物饰品,而无烟山庄是没有侍女的。秦苑让她扶着自己立起来,看着披散头发的小姑娘:“是我思虑不周。” 她之前锦衣玉食,来到这里怎么能过得更差。 “庄主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何出此言?” “因为我娇气,而且经常让你为难退让。” 她的眼神很认真,秦苑也不得不认真回答:“我只会为你退步。” “为什么?”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是一生之中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分外难以拒绝的人。 也许她会觉得自己是面冷心热之人,可在她之前很多武林女侠,闺阁贵女向他示好,他从不曾顾及哪个姑娘的想法,一向拒绝的彻彻底底。 唯有她,略微皱眉他就不由得顺着她。 秦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夸一个姑娘会让她稍微不那么难缠。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真的?” 秦苑微微点头,他冷漠的表情和强大的气场让他显得一诺千金。 “那你就不要送侍女来。” “好。” 重倾低着头,忍不住笑。 她时常莫名其妙地笑,莫名其妙地看他。因为曾经琢磨几次一无所获,秦苑就学会熟视无睹。 “今日练了三百多剑,还有一百余。” “不可以明天练吗?” 秦苑严厉地冷声道:“练剑如习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可是我不喜欢练剑。” 秦苑从没有想过,她会不喜欢练剑。对他来说,剑是伙伴是唯一,也是所有的快乐。他刚刚带她走的时候,认可她的天赋,也一直以为自己会把所有的剑术都传给她。 “真的不喜欢吗?” 如果不喜欢,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你说过你不会讨厌我的。” 她不是不喜欢剑,对于曾经的她来说,剑就像半身。 可是,人类的生命太短了。他们困在命运里,甚至不能够寿终正寝。她和他的时间已经那么短,所以一刻钟都不想拿来练剑。 “你为什么跟我来这里。” 重倾说:“庄主哥哥,虽然都是寄人篱下。可是我觉得你比少盟主容易相处百倍。还有,虽然我不喜欢练剑,但是如果你陪着我,我也可以一直练剑。” 说到底,还是在撒娇。 “去拿剑。” 重倾抬头望着秦苑,水润纯真的眼睛带着一点点无辜。 他说:“我和你一起练。” 重倾欢呼一声蹦到房间里取了自己的木剑,提着裙子跑回树下。 重倾是第一次完完整整见他舞一套剑法,行走刺剑之间毫无杀气。就像挥袖倾泄了一大片清冷的月光。 以她高超的目力,不难发现除了剑招有力灵动之外,他还修习了隐剑的奥义。隐去杀机锐气,却又处处危机。 她举着自己的木剑,果决地往秦苑那边刺去。她用的是是秦苑刚刚用过的剑招,一招直刺他肩边衣物欲要挑飞他的衣服。 秦苑微微下身,躲过。重倾踢腿迫他起身,又是一剑直取左心。 在她绵密的剑招下从容的秦苑,回头看了看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沉迷舞剑的快乐,为此全心投入的眼睛。 她没有不喜欢练剑,只是希望自己陪着她。 自己经常一个人练剑,其实不是不寂寞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也不觉得需要陪伴。 她是一个人,自己也是一个人。 也许,下一次练剑的时候也可以和她一起。 脑中莫名出现了未来很多次和她练剑的场景,秦苑略微恍惚之下,被她刺破了衣襟。 木剑无锋,他的衣物也很坚韧。她毫无内力,却可以刺破他的衣服。 无论是速度角度还是对剑的利用都是信手拈来,如臂指使。 不过她如今手腕无力拿不稳剑,所以秦苑依旧可以挑落她的木剑。 即便如此,秦苑也看着自己破碎的衣襟赞叹道: “重倾,你是天生拿剑的人。” 江湖中,哪怕他像对她一样的练剑,能够割破他衣服的人也并不多。她还只是一个练剑不久的小姑娘罢了。 这句话,和重倾有关剑术的记忆一起存在于她的脑海。有很多人夸过这句话,却只有眼前这个人夸得她眉眼弯弯。 “庄主哥哥,你一直都呆在山庄吗?” “山庄下属很多商铺,我经常过去查看。还有一些喜欢惹麻烦的好友,需要我去帮忙。” 于飞扑闪着翅膀,停在树枝上。露出毛绒绒的小脑袋偷看几下重倾又很快收了回去。 秦苑的剑气何等敏锐,立刻抬头望去。重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黄澄澄却已经有些橙色羽毛的于飞。 这是第一次,被她之外的人发现了于飞的踪迹。不过即使秦苑发现了它,也看不见它。 “晚膳见,我有些事要处理。” 重倾乖乖点头,看着他逐渐远去踏出小院的背影。 她一直凝视着那片转弯,仿佛他会突然转身回来一样。 于飞飞到了重倾肩头,才让她醒过神,并把这个世界的话本给了重倾。 话本是《不复》,封面不像往日的简素,还画着孟眉山的脸和一柄锋利的长剑。 容颜宛若利剑一般冰冷无情。 主角就是孟眉山。她父母双亡寄居伯父家,性情极为疏淡,十七岁那年被伯父送往无烟山庄学剑。学成归家之时,却发现孟家被魔教血洗。 然后就是她上魔教复仇的一些事。里面只略略提了几句秦苑,重倾料想孟眉山的剑术不如她,所以才需要潜入魔教获取魔教教主的信任。 于飞一直没有说话,重倾也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孟家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尴尬的午膳,一个冷淡的兄长和一个没有见过的长辈。只是魔教向来淡出江湖事,为什么会血洗孟家。 “公,公主。” “叫我重倾就好了,这一世我可不是公主。” 于飞暗想:公主还没有恢复自己身份的记忆。恢复的最迫切的记忆竟然是剑术,看来公主骨子里从未变过。 “如果我瞒着你什么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是你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我告诉你了,就会死。” 重倾摸摸它毛绒绒地头:“那我肯定不生你的气。” 于飞松了一口气,早知道去幽冥会查到这些,它当初就告诉公主自己是路痴,不知道幽冥在哪了。 “重……重倾,恭喜你上个世界感受到了喜悦和悲伤,心境突破了一些。” “悲伤?”重倾低声重复。 她居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悲伤过了,回忆起来觉得往事俱是甜蜜。和他相见是,相爱是,结婚是,同生共死也是。 有些遗憾难过不必记在心里,而是要竭尽全力的补偿。 还要记得自己犯过错,每一个世界的秦苑尽管都是那个让她心动的灵魄。可是他们有不同的经历和性格,她所爱的必然要是面前这个人。 “除了剑术,你还记起来什么吗?” 她摇摇头。 于飞心里密密麻麻针扎似地痛。公主父母俱在,兄弟不少。最先记起来剑术,还能说是因为她本性强大,只信任自己的力量。 可再一个世界了,她都没有记起其他人,这些人对她来说又是怎样冰冷的存在。 这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公主,真实的想法和选择。 “庄主他明天就要去外面了,重倾要和庄主一起去吗?” “他邀请我一起我就去,没有让我去,我就在山庄练剑。” 于飞以为她会撒娇跟着庄主一起去的,可是秦苑不在的时候,它才发现她身上多了一些陌生忧郁和愁绪。 这些情绪被秦苑在时她满身抑制不住的快乐冲淡,唯有这个时候才像寥阔的风一样卷席着地上的红枫。 这是孟眉山孤独的愁,也是萧无烟悔郁的愁。这些她存在过的灵魂,从来没有彻彻底底地消失,而是融入了她。 它才想起来,如今重倾依旧拥有着比旁人更加淡漠的情绪,她对于无烟庄主百般撒娇,更多的除去和秦苑相见的开心之外,是一种无所适从的表现。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重倾从没有这样无依无靠过,莫沅有公主的身份和婆婆的喜欢。萧无烟有忠诚的兵士,一见钟情的秦苑。 唯有她来到这里,寄人篱下什么都没有。 这里甚至没有一个侍女,她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对数不胜数的华裳美服和金银珠宝,一遍遍梳妆一遍遍拆卸。 “他要去哪里,有没有危险。” 于飞犹豫了一下,考虑并不是主线还是剧透给重倾:“他去见好友东方公子,东方公子就是魔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