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碎裂和秦苑没关系,完全是因为莫沅行了跪拜礼。她只是陪着老夫人也不是诚心诚意的信仰,这气运一冲,一个佛祖的普通泥像而已,瞬间就裂了。 但莫沅不知情。 就像之前,她刚刚嫁进来,老夫人让她伺候给她立规矩,哪怕她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委屈,天道也为自己钟爱的人委屈。 气运在身之人,乃天道钟爱之人。 而刚刚为妻子背锅的秦苑最近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自从妻子入门,母亲活泼很多。就像有某种生命力在她骨子里苏醒一样,她不像一个王府的老夫人,更像一个正值青春的女人。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在母亲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 莫沅才来王府不久,不知道他们母子之前如何相处,对此同样不知情。 秦苑的确尊敬母亲,可他完全没有那个体察入微的本事。王府就他和自己两个人的时间,老夫人自然对他关心备至事事过问。 有了一个这样真心贴心的儿媳,儿子顿时显得驽钝不堪,人也大了用不着费心,老夫人就一腔热血拿来教导儿媳。女孩儿没有女性长辈教导,总归是不行的,她种种稚嫩之处,老夫人都在慢慢教导。 他们三个人,是在这个府邸之中要过一辈子的人。 索性她聪慧过人,让老夫人这个老师当得成就感满满,也彻底把儿子忘到脑后。 “你也不用紧张,哪怕是做错了陛下也不可能罚你。” 在老夫人教导之下,对如何接人待物,哪些人什么礼,她很快掌握了。 闻言乖乖巧巧点头。 她脸小,却有些婴儿肥,这样别提多可爱了。身为女性,天然无法抵御可爱的东西,老夫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老夫人,却见曾经那个华服盛装仿佛任何一个府邸的贵妇人,已经是有了几分少女模样。 就像返老还童一样神奇,她对此惊异。原来一个人的心情,可以影响一个人的面貌吗? 老夫人对自己变化一无所觉,但苏怡然看得清清楚楚,对莫沅更添了十分喜爱。 秦苑进入母亲的房间,近来随意了很多。大抵自己的妻子都不太恪守礼节,母亲也从来没有苛责,他也慢慢随意了一些。 “我和柳豫斯约了见面,你与我同去。” 面对秦苑,是不必行礼的。她复习母亲的教导,点了点头:“柳豫斯是王爷的好友吗?” “他是礼部尚书,妻子木芙蓉是前丞相的女儿。她性格温柔,与你应该很好相处。” 想了想,他补充道:“无论柳豫斯怎么说话都不要害怕,他这个人……” 秦苑到底是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指月为她换了简约朴素一些的衣服,戴了面纱上了马车,坐在里面发挥想象力把柳豫斯想成了一个刻薄毒舌的阎王。 茶楼正在说仙女救母的戏,顶楼坐着极为引人注目的一对神仙眷侣。 女子面容温柔,专注倾听。男子百无聊赖,骨头都塌了一半,把玩折扇。 秦苑把莫沅带过来的时候,她看着柳豫斯的眼神颇有些碎裂。 礼部尚书,怎么能这么的……自由散漫,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哪家尚未及冠的纨绔子弟一样。 “嫂夫人来了,芙蓉。”柳豫斯叫着沉迷听戏的姑娘。 “公主如何称呼。” “我字重倾。” “重倾唤我芙蓉就好,这是我夫君柳豫斯。为人孩子气,不求上进。却与王爷是好友。” 木芙蓉和莫沅想象中礼部尚书柳豫斯的形象完美重合。 极重礼数,毒舌。和她夫君,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豫斯闻言假装喝茶,浑然一幅没听见的样子。 “明日重倾就要面圣,他还不懂事地把你叫来。不过正好,我也见过陛下几次正好与重倾聊聊。” 两个男子并没有打扰妻子交流,坐在一边仿佛两座雕像一样。 木芙蓉的闺蜜很少,但关系很好。就像当今的长公主秦酒酒。这主要因为她虽然愿意对朋友温柔些,但不喜欢的人就单纯的刻板毒舌了。 “下月十五是赏花宴,你若要来,我问酒酒要请柬。” “酒酒?” “你夫君的侄女,秦酒酒。不过年岁与你我相当,她为人最是喜欢热闹的,你还没有来就在想你是什么模样。” 见两个人聊得并不尴尬,两座雕像更加沉默了。重倾知道了很多南国女子玩乐的法子,新奇不已。 他们那边喝酒归喝酒,但从来没有行酒令。而且从小长在庵寺,其实新婚那天是她第一次喝酒。 回家路上,她脸上兴奋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 “很开心?” 秦苑问。 她点点头。 “你可以经常和芙蓉玩乐,但出门之前告诉母亲一声。” “平日若有什么需要直接说给我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和他素未谋面,不过见了几面而已。 “你是我的妻子,我理所当然应该对你好。” 新婚之夜,她穿着极美的凤冠霞帔。淹没了他所有的期待,化作真实坐在他面前。 他提着喜称揭开盖头,害羞和喜意汹涌澎湃。 他理所当然对她好。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小妻子。 回到王府,老夫人尽管病好了但秦苑还是让友人帮忙看看老夫人,写些养身的方子。这位友人不曾入职,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神医,为人性格怯懦唯好医术。 正巧莫沅就遇见了这位友人。 他抬头看了看风姿出众的莫沅,居然目不转睛。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了,重倾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他犹豫了一下:“公主中了一种奇毒,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却是还有一月寿命了。” 老夫人惊了一跳差点带倒椅子,苏怡然向来沉静大方,端着茶盘的手却蓦然一松。 茶盏碎在地上,叮当脆响。 满室寂静。 “可……可有解法?”老夫人艰难问道。 “却是需要国库之中才有的一味绝药,才能解毒。” “此毒名为千金意。是南国所特有的毒,可是中毒时间已有一月之久,那个时候公主远在北国。” 莫沅倒是知道是谁了,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倒是比众人都更要云淡风轻。 “重倾,你可知谁下得药。” 莫沅虽然长在庵寺,但她却知道南北两国关系紧张,边境常有摩擦,十年之前定下了二十年的和平之约,距今还有十年到期。 这显而易见,是要她以南国之毒死在南国,北国借机兴兵南下。 “北国皇后。” 说是皇后,倒不如说是她父皇借着皇后的手。一个月之前她正好从皇宫辞行。 她那个时候还在想,和这位皇后从未见过,她也不是这位的女儿,为何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非得给她喝茶送行。 可是尽管怀疑,这茶还是不得不喝。 指月跟在她身后,指节掐的发白。她心中阵阵发苦,知道公主定是把这件事怪到皇帝身上了。 若非皇帝的命令,一国皇后怎敢对去别国和亲的公主做这种手脚。 可是……不是啊。 “去把王爷叫来,马上上书陛下求要药材。” 重倾蓦然一惊。 身为陛下硕果仅存的兄弟,他们的处境并没有那么好,如今却为了她去要药材。 只存在国库的药材,定然不是普通的。 “重倾别怕,倾倾别怕。”老夫人抚摸她的头发,莫沅的眼泪一点点滑下来。 “母亲。倾倾不怕。” 她没有怕,她只是觉得。 哪怕背井离乡,哪怕故国三千里。 她终于是有一个家了。 指月手尖微微颤抖,却是劝解道:“老夫人,公主并不是因为中毒哭的,而是因为喜欢老夫人。” 她眼中确实没有一丝畏惧和茫然,全是软成水一样的感动和依赖。 秦苑一来,看着哭成一团的一大一小,问苏姨:“怎么了?” “重倾中了毒,只有国库一味药能够解毒。” “中毒?”秦苑的目光流转一丝冷光。 “我这就上书,是何药材?” “是雪里乌霜花。”站在一边的莫利安回道。 “雪里乌霜花?”听到有些耳熟的名字,他看向母亲,“这味药……” “好似你们新婚之时,陛下已经赐给你了。” 老夫人给御赐之物登记造册,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苏怡然蓦然想起之前莫沅说得那句话。 天命所归,心想事成。不必积累什么福报,也不必求神拜佛。 “利安,麻烦你熬制解药了。” 经历这一波三折,莫利安点头点得颇为慎重。 “我们倾倾有福气的,”老夫人慈爱地把手上的佛珠给她戴上,“明日面圣,今天用了解药早些休息吧。” 莫沅和秦苑行礼告退,两个人行在回房的路上,冷风吹得有些凉。秦苑微微调整了站位,把她挡得密不透风。 莫沅看不见这些小动作 ,却能感觉冷风消弥。她怔怔抬头看着这位夫君,看着他的动作,声若蚊呐:“多谢夫君。” “明日入宫,我陪着你,不用害怕。” 他想了想,问道:“你身上还疼吗?” 疼? 她想起了什么,殷红飞上两颊,摇摇头:“夫君很……温柔。昨天就不疼了。” 她害羞的神情,略带夸赞的语气,简直像燎原的星星之火。 秦苑僵硬地呼着气,有些感谢这凉透的风让他冷静很多。 “嫁予夫君短短几日,一切经历都出乎意料。已经把未来的家想得很好了,没想到夫君和母亲给了我更好的。” “重倾,铭感五内。” “你也比想象的好。” 容貌美丽,性格好相处。这些他都想过,唯一没有想过的是,这个从天而降一般的妻子,会让他这样快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从小到大,家都像另外一个学堂。 她就像一个奇迹,一个不可思议的他一个人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