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该起了。” 丫鬟撩开帘子,低声细语。湖绿的装扮更衬得她眉目清秀,从床上看去,仿佛看见了一片荷花湖。 而这片小小的荷花湖,在床上人仿佛天幕晚间的美面前,就作了清淡的背景。 床上的美人名叫莫沅,是北国的嫡公主。虽然是北国公主,但一身冰肌玉骨融融霞色倒更加像南国的美人。 “老夫人可起身了?” “未起呢,昨日犯了风寒,晚间用过药,这会子睡得正香。” 她微微蹙眉:“谁开的药,效用如何?” “王爷的挚友,亲上门来开的药。老夫人只是受了些寒没甚大问题。今日老夫人没有叫请安,王妃可有别的安排。” 她站起身,指月勤快麻利地把衣服一气儿穿好,捧着她云雾一般的墨发问:“王妃今日想梳什么样子。” “简单些,少上脂粉。我去看看老夫人。” “王妃真是兰质蕙心。” 莫说老夫人为人严苛,昨日立规矩狠狠地教了她一通规矩,就是为人和善些,身为前来和亲的公主,北国的公主。她这样做绝对是有些过于温软。 但偏偏这样柔软的行径,都不显得她懦弱,只像天边开了一大片的晚霞,极大气温柔。 面对这样的赞赏,她从来不习惯接话。 莫沅面上是受宠的公主,但其实在宫外长大。从小过着比宫外人好得多的生活,却没有和其他公主一样经常参与宴会,在对比之中生的骄傲。 对她来说,只是换了个住的地方。在这幽静的后院之中,着实无趣了些,不像她从前的住所是连着一片大山,她经常可以去玩乐。 老夫人不像侍女,活泼温软但回起话像应声虫似的,去陪陪老人家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先用了膳,南国的早膳和北国完全不同,清粥小菜让她莫名觉得更加合自己的口味。 这中间隔了个用膳的时间,掌控了整个王府后院的老夫人就对她早上的言行知道的清清楚楚。 “要奴婢说,这公主并不骄横,倒比您相看的那些大家小姐要好些。” “看来好好教一下,未尝不可。” 老夫人转着佛珠,一脸淡然。她性格严苛归严苛,其实并不尖刻。这别国公主长在异国没办法好好打听,她只能略微试探一下才好观察。 她观察人看得自然不是言行,人老了眼光阅历不一样,一看昨天这位公主的表情,好像对伺候她还觉得有些新奇。 她之前也猜测过这位儿媳会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这公主天真烂漫到了这个地步,看她一身温婉大气的气质却是看不出来,这么大了还一幅小孩心性。 稍微大点的人家都不会养出这样的女孩。 丫鬟进来轻声耳语说王妃前来请安,老夫人也没起身,躺在床上等着自己的儿媳。 经过昨天,她觉得可以和小姑娘逐渐亲近一点。 莫沅进来看着昨日盛装的老夫人躺在床上,年岁带去的刻痕狠狠剜过她的眼尾,因为病体未愈脸色更加蜡黄了些。 一身威严全数褪去,就像一个普通人家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她低头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就径直靠近了床前:“可用过药了,有没有叫大夫再来看看,是否好些。” 老夫人摇摇头:“大夫昨天开的药还没吃完呢。一把老骨头,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大夫也不是时时有病人,万一好些了药量还需删减,这样对身体也好些。” 老夫人的婢女和她相似年纪,面容却和顺得多。闻言笑笑:“是呀,您看王妃说得这样有条有理,我这就叫雪园把大夫叫来。” 老夫人面容划过一丝笑意,看着她摇摇头:“你这促狭鬼。” “公主好似通些药理?” 她其实对今日和昨日冰火两重天的相处气氛有些迷惑,却还是认真答道:“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里面许多药材,有时去采,听一听周围的话知道了不少常识,药理却是谈不上的。” 公主住的地方,有连绵不绝的山脉? 老夫人记下了这点,却不动声色:“既然公主如此孝顺,雪园去叫大夫来吧。” 名叫雪园的婢女,面容肖似北国冰雪,让来了南国还不是很熟悉南国的公主有些亲近感。 老夫人却想到,莫沅的沅和雪园的园同音,她略微放在心上,问了一句:“一直叫公主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公主觉得以后如何叫你为好。” “我封号柔嘉,名叫莫沅,却并没有字号。母亲可随意称呼。” 北国的皇帝陛下,为了表示联姻的诚意,把对她的宠爱吹到了天上去,却日理万机高高在上,不会想到她连个字都没有。 老夫人对面前的儿媳心情顿时复杂到了极点。凭她的聪明不难对她的处境生平猜测一二,可临到嘴边,她只是略微柔和了面容。 “既如此,我身为你的婆母,勉勉强强也能为你取个字。你意下如何。” 字一般延续名字,有深远之意,却并不是出生就取,更加贴合长辈对孩子的期望。 “母亲但取无妨。” “吾儿名叫秦苑,字意深。我倒有个想法,你叫重倾如何。” 重倾,重情钟情。 情深意重之意,也愿她能够得到夫君的钟情,从前往往千帆过尽,从今以后夫妻相合。 “母亲取得字,自然是极好听的。”不知为何,重倾二字让她骨子里泛着深重的熟悉,就像有什么人曾经千万遍地叫过她“重倾,重倾,重倾。” 母亲病重,她一手带大的秦苑自然一下朝就来探望。 看到母亲温柔注视新婚妻子的熟悉面容,他不由得表情一瞬间地怔愣复杂。 他父早丧,母亲在多疑的皇兄监视之下把他带大,向来是一位严母,经常对他声色俱厉,只是在行为上关怀备至。 他尊敬她,但从来不敢太过亲近她。 真论见母亲温柔慈祥的脸色,他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这位新婚妻子,倒是非常厉害。 “母亲,有没有好些了。” 她点点头,倒是和之前面对莫沅摇头的动作截然相反。 这个母亲,在儿子面前习惯了不示弱,因为年幼的孩子需要刚强的背影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哪怕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但是有些习惯终究是根深蒂固了。 “你皇兄这婚事赐的,可真真是极好的。” 莫沅没有害羞,她一幅懵懂不知道为什么被夸的样子。本来想在儿子面前逗逗她的老夫人倒是反被她逗笑了。 与莫沅成婚,最大的好处是她根基浅薄但足够尊贵。既不会被皇帝视为眼中钉也不会被其他人觉得秦苑娶了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妻子。 倒比她之前看好的,秦苑恩师的女儿好些。这位小姐家道中落,好歹是秦苑恩师的子嗣,娶了她勉勉强强能被叫做重情重义,也不会招皇帝瞩目,可看起来就像在避讳一样难免在疑心病满级的皇帝眼里落个做贼心虚,就完全不如皇帝赐婚的来得被动了。 “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府里事务都交给重倾去管。叫你苏姨给她帮手,你有事就和重倾商量着来。” “是,儿子不劳累母亲,这就先去做事了。”秦苑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莫沅瞥见老夫人眼底惊鸿一般掠过的失落,心中微微酸楚。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她的娘。 王爷听不出来老夫人只是找个借口促进二人关系,这样告退的确是注意母亲身体,可是母亲更需要的是他的陪伴,并不是这样的照顾。 这样只会让她觉得,她老了。 可她明明不过四十罢了,尤是风韵最佳的年纪。 “王爷很忙吗?” “倒也不是很忙,就是也有他交际的圈子。” 她很快掩去了失落:“过几天你要进宫,记得一切谨言慎行。现在跟苏姨去,她带你去接管一些府里的差事。” 婢女对着莫沅福身:“公主请随奴婢来。” “重倾的确应该为母亲分忧,但重倾和母亲还不熟悉,想多陪陪母亲。等母亲睡着了,苏姨再带着我去吧。” 苏怡然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看着向来不动声色骄傲不驯的夫人居然完全怔住无法反应,才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她主动握住了夫人的手:“王妃拳拳孝心,您正要用膳,今日奴婢就把您交给王妃了。” 老夫人很快恢复了神采,瞥她这一眼竟带着年少姑娘时候的顾盼神飞:“你就躲懒吧。” “好容易来了一个这样花容月貌的新媳妇,还贴心地比亲生的女儿都可爱可亲。要奴婢说,夫人这样福寿绵延,心想事成。哪里还缺奴婢伺候。” 老夫人的早膳清淡简单,昨天立规矩她也伺候了老夫人,但半路笨手笨脚没吹就喂,可把老夫人的贴心婢女心痛地自己就上手了。 今天喂起来就知道吹一吹试试温度了,动作虽然慢但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可见昨天看得非常认真。 老夫人比昨日没病用的都还多些,这般亲近反倒衬得那个匆匆来去的人更像外人。 像是个倒插门的女婿。 用完了早膳,老夫人没有同意她下棋,倒是让她把琴拿来。莫沅弹的都是些柔和的曲调,没听两曲就昏昏欲睡了。 压着琴弦让声音从掌间渐次消弥,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把琴移走,苏怡然照顾好了老夫人,就跟着这位新妇前去接管府邸大小事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