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若回至府中,听下人说秦公子来了,这才想起好几个月忙禄,与文綦好久未见,忙加快脚步走进堂中,果见他正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赔笑道:“这些日子公事繁忙,没能与秦兄相见,见谅见谅。” 文綦抬头一笑:“罢了,知道你是大忙人,听说最近出了点乱子,便没过来叨扰你。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周淮若微微一笑:“只能尽力而为吧。”说罢,招了婢子换了上等的西湖龙井,重新泡了,给文綦倒了一盏,自己也喝了一口。茶香沁人心脾,将忙碌大半天的那些烦躁化解于无形。 文綦见这半年没见,他消瘦许多,说道:“你也要多保重身体,不要累坏了身子,尤其这还未成家,母亲又去的早,身边还是缺了人照顾。” 淮若闻言,取笑道:“说的好似你身旁有娇妻照顾一样。”他突然一拍头:“我倒是忘了,听说你上个月订了亲,明年便要娶新妇进门,小弟恭喜了。” 文綦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他是故意的,瞪了一眼,哀叹道:“我本不想如此早便定亲,可母亲相中了那家小姐,赶上今年秀女进宫,吓得她忙派人去提亲,不然我哪肯这么早便收心。” 说到这,他瞅着周淮若,问道:“你可还记得我那表妹苏芩玉?” 淮若一怔,想起那个清秀女子来,忙了着许多日,倒将她忘记了,问道:“自然记得。” 文綦又叹了一口气:“我本有意将表妹介绍与你,若你俩合得来,便成就一段姻缘,可惜……” 淮若笑道:“原来你年初非要拉着我去陪你那表妹,是为了这个因由,怎么,现在舍不得将人许配给我了?” “可惜我那表妹被征入宫当了秀女,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淮若本挂着笑的脸一僵,那笑意慢慢的便收了,原来,她入了宫……他默了一默,淡淡说道:“那便真是可惜了,如此有才情的女子,却要终生捆在那深宫中。” 文綦没注意他神色的变化,说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连她父母都毫不知情,直到下了诏文,才知道是老宅的那位祖母偷偷将她名字报了上去。想我那表妹看似清冷,却是个单纯女子,入了宫怕是要吃不少苦头,造孽啊......” 淮若静静听着,那话飘过他耳边,没有听进说了些什么。他跟文綦聊着,心神却恍惚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文綦走后,他回到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长形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把玉骨折扇。上次她托人送来这把扇子,彼时正因海盗之事烦心,打开瞧了一眼便将锦盒放置一边,连那束着折扇的丝绳都没有解开,就简单写了封回信谢了。 他取出那扇子,摸着温润的玉骨,轻轻解开丝绳,将扇面打开。那是一幅颇有大家风范的山水,空白处题了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这句诗极为奇怪,若是寻常的扇子,上面题诗皆是双句,而这一句意犹未尽,乃是诗经越人歌上的半句,下句是…… “心悦君兮君不知……”他轻声吟出下半句,手突然一抖,原来,她早就用扇子向他表明心迹,这字迹和书画,怕是她亲自所做,只为向他说那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扇子啪的一声掉在桌上,周淮若呆呆的站着,失魂落魄。想起初次见面,那女子虽容貌清丽,却总是微低着头,连笑也是淡淡的,带着一股疏离。 他从小便跟着父亲学习经商,成年后常常因此出入酒肆瓦舍,见惯了各色女子,所以也不以为意,以为她是摆着官家小姐的清高,看不起寻常人。 后来第二次见面,她接过那盆白玫瑰时,眼中带着惊喜,却没发现,他盯着她的眼睛,被那一瞬间的光芒打动。 那一日上元灯会,他在人群中找到惊慌失措的她,那张小脸带着慌张,见到他时那一抹惊喜,仿若一朵昙花盛开,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轻牵了她的衣袖,为她挡住来往行人的碰撞,感觉自己似乎是救了美人的英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将河灯送与她,眼见着那张美丽的脸被河灯照的生动起来,好似心中也有一束火苗悄然点燃,温暖了整个人。 再后来,他冒然约她湖边相见,不知她是否肯来,正担忧之时,那人翩然而至,他俩在湖边走了许久,也聊了许久,没想到那个淡然的女子一说起古诗史籍竟然变得如此健谈,脸上也露出笑意,才明白,她并非清高,只是寻不到知己而已。 本打算回来前再与她见一面,谁知家中突然生出变故,他匆匆返回,再无暇想起她,连这折扇也没心思仔细去看,只当她随手买了谢礼。 他重拿起扇子,伸手摸索着那扇面,叹了口气,自己终是错过了她...... 景德元年初一,这是芩玉在宫中过的第一个年,每逢佳节倍思亲,虽说父母常托人捎了书信前来,却无法相见。她叹了口气,想起往年这时候,家中必会提前让下人备好年货,蒸上各类点心,那期间,她坐在屋中都能闻到糕点的香甜味道。 窗外偶尔会飘来小贩沿街叫卖“锡打春幡胜、百事吉斛儿”等吉祥物,她会让小翠去街上买来泽州饧①,虽说不喜甜食,偶尔也会吃上两块。 府门两侧换上父亲新写的对联,贴上福字,府内张灯结彩,那喜庆气儿便洋溢出来。初一一大早,她换上新衣,先去给父母磕头,母亲总会取出一个红绣包给她,里面装上几粒碎银。 一家人用了早膳,便乘车去老宅那边给老太太磕头,这是她唯一想要见祖母的时候,每次都会得了赏。那些平日里不甚喜欢的妹妹们,因这喜庆也看着顺眼了许多,还能聊上几句。 从老宅出来,她跟父母不会直接回府,惯例是去逛街市。那一日街上行人比往常多了不止一倍,她带着小翠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不管父母是否跟上,循着人多的摊子便去瞧两眼。 最有趣的,便是驱傩,俗呼为“打夜胡”,那些贫困子弟,三五人为一队,装神鬼、判官、钟馗、小妹等型,敲锣击鼓,沿门乞钱, 芩玉她们只觉得有趣,每次在旁边看了,见着有人过来收钱,便让小翠丢几个铜板在那碗中。 一到晚上,各类烟花爆竹声不断,芩玉记得对面街上的刘府十岁的小少爷极爱放烟花,每次都让他家下人买了那最大的烟花来点,所以每到过节她便让小翠早早在门旁守着,见那家出来人便喊她出来看。在那五彩斑斓的烟花下,她仿佛跟小孩子一般开心的笑着,忘记了一年的不快,迎接新一年到来。 而此刻她穿着一身素色窄袖短襦,外面罩了件厚披帛御寒,正坐在书桌旁抱着本史书翻看,突然远远地想起阵阵炮竹声,打破了宫内原本的寂静。 推开窗,被寒风吹得将那披帛裹紧了些,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被重重高大宫墙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失望之余,正要关窗,发现远远地有一人沿着宫路走来,仔细一瞧,竟是兰溪! 刚要喊她,突然想起宫中不得喧哗的规矩,只得向她挥了挥手。兰溪远远瞧见,也向她摆了摆手,快走几步,不一会便进了门。 她一进门便靠在火炉边,烤着手说道:“要说□□皇帝可真不会享福,偏偏将这皇宫修在汴梁,夏天热死个人,冬天恨不得将人冻成冰,”她一顿,呸呸两声:“大过年的,我这嘴真是冻秃噜了,犯了忌讳。” 芩玉笑着给她批了件毯子,又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暖手炉递给她,说道:“前几日还风和日丽,今天突然变了天,阴沉沉的,没了日头愈发冷了。” “听北方的宫女说,这是要下雪呢。”兰溪抱着暖炉,慢慢换了过来。 “下雪?”芩玉听了眼睛一亮:“这可是个稀罕事儿,在咱们那难得能见场雪,就是下了,也隔不了夜便化,听说这边一下就是好几天,积雪堵得人开不了门。” 兰溪取笑她:“你怎么跟南边来的那几个宫女一般没见过世面?她们听说要下雪,一个个日盼夜盼,恨不得向老天爷祈雪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都说瑞雪兆丰年,整个腊月都没下雪,听说今年南方受了灾,若再不下,怕是北方要旱呢。” “哟,你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我还以为你只会风花雪月呢。” 芩玉将手中那本书册冲她一亮,说道:“这书阁中除了史书就是典籍,我都快变成老学究了。” 这会兰溪已经暖和过来,将那手炉还给她,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到:“也就是你能在这呆下,要是我,恐怕两天就要疯了。” 她转身坐到芩玉身边,问道:“给家中写信了没?” 芩玉点了点头:“三天前送出去的,这段时日北方冻了路,估计到家也要十五了。不知他们在家独自过年,又该多难过。”说着,心里也有些酸楚。 兰溪拍了拍她,说道:“我们进了宫,便不要在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想必你父母也盼着女儿过得好。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芩玉。芩玉接了,打开那瓶塞,一股清淡的竹叶香袭来,她细细一闻,惊喜道:“竹叶露!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