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九寒自认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亦或是柳下惠,但于情爱一事上,他还真的可以算得上古井无波了。 上一世,他酷吏出身,坊间传他最爱见人血肉模糊的惨状,言他嗜施虐,便没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予他了。 等他同梁帝相识,做了梁帝手中的利刃,乃至后来叱咤朝野,权倾天下,想要卖女儿搏富贵的人家多了,他也习惯孑然一身了。 京城人人都奇哉,一个大权在握的权臣,竟然不好酒色,家中既无正妻,也无美妾。 就连梁帝也有所耳闻,赐下西域进供的美貌歌姬,结果,被他转手送人了。 倒也不是他刻意如此,只不过覃九寒生性喜洁,即便有了欲望,也不愿同那些陌生女子敦伦。 再加上,他偏爱佛道,虽不打算把自己修成个和尚,但多少受了佛经的影响,觉得世间粉黛颜色皆是皮相而已,哪个晓得那画皮下是哪种恶臭。 这么一来,他上一世算是孤家寡人过来的。 …… 二月初六,恰恰好是浮山县县试的日子。 县试连考五日,每日一场,全程下来共五场。虽说第一场为正场,正场录取者,皆可参加府试,但人人皆是场场不落。 每日寅时过半,试场外便排起了长队,在加上送考的人,不可谓不挤。 覃三寿不放心阿弟一人,便将家中诸事托付给邻居,亲自陪考。 接连五日,覃九寒均是卯时进场,午时过半便早早离场。 会的便是会的,不会便是不会,挠破头皮,也不见得能憋出来。 覃三寿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没念过书,对于科考一无所知,还以为人人都和阿弟一样,还乐呵呵给他端水喝。 倒是他号舍附近的考生,私底下同同窗抱怨,“你是没瞧见,午时过了一刻,那人便起身就走。如此自大狂妄,我猜他定考不上。” 到了放榜那日,覃三寿起了个大早,摸黑就去贴榜处守着。 没想到,比他还早的比比皆是,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看着兄长满头大汗回了茶馆,覃九寒将一杯凉茶推过去,“兄长莫要着急,这榜辰时才会贴,喝口水吧。” 覃三寿牛饮一杯,拍着胸脯说,“没事,我歇一会儿,等会再去看一回。” 覃九寒知他性子,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又帮他倒了杯茶水,便低头抿了口白水。 他嘴有些叼,茶馆里几文钱一壶的茶水,还真入不了口。 茶馆里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昨日县试的考生。 其中一个书生,大冷天还摇着把纸扇子,他一边摇,旁边还有人奉承他。 “徐公子的文采,我等无人能及。莫说是这小小的浮山县,就是到了锦州,那头名也是徐公子您囊中之物啊。” 在座都是书生,文人皆有些傲气,当然,他们自个儿把这叫做文人的风骨。一听这话,便都有些嗤之以鼻,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轻视。 那徐公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众怒,摇着扇子笑,“好说好说。”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扑哧声,清脆似铃铛。 徐公子怒了,循着声音瞪过去,却撞进一双明亮的杏儿园眼,是个书童打扮的小少年,个子矮矮的。 “你这小儿,笑什么?”徐大文使劲敲了下扇子,旁边的马屁精也附和,“对啊,你这三寸丁笑什么?我看你是欠揍!” 说着,便要卷起袖子,面目狰狞朝那书童走过去。 沈蓁蓁这回儿有点懵了,她是被玉泉和玉腰怂恿偷溜出来的。原本她想在家给爹爹绣汗巾呢,结果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忽悠她,又丢给她一套书童衣裳,她便稀里糊涂出了家门。 结果出了门,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表哥在哪儿落脚,便随意找了个人多的茶馆待着。 反正玉腰说了,让她去看看表哥有没有上榜。在茶馆待着,这么多书生,等会儿喊榜的来了,她回去就能有交代了。 旁人见了两个大男人这般无耻,连个小书童都要欺负,便看不过眼了,纷纷打抱不平。 “我说你们也太无耻了,简直有辱斯文,连小小书童都要欺侮……” “对啊,我看这县试榜首是不是这位公子的囊中之物不好说,这浮山县无耻之徒的榜首,徐公子倒是当仁不让了。” 读书人说起话来最是刻薄,尤其是对上读书人中的败类,那更是不遗余力的刻薄、 徐大文原本还只是面上有些过不去,也不至于欺负个三寸丁的小书童,被众人这么指责,脸气得通红,觉得这清秀的小书童简直同他犯冲。 沈蓁蓁人傻傻的,但看人脸色的本事却是娘亲手把手交的,见面前这位徐公子真的恼羞成怒了,便慌里慌张打算四处搬救兵了。 一双大大的杏眼在茶馆内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等落到不远处的覃九寒身上,杏眼一亮,是爹爹的学生! 覃九寒只觉得身旁扑过来个什么玩意,一回头,对上了一张圆圆的小脸,肌肤雪白,右眼角一颗红色小痣,莫名添了几分妩媚。 沈蓁蓁:“阿兄,爹爹让我来找你。” 一旁的覃三寿傻眼了,这……这阿爹什么时候给生了个这么小的弟弟?白白净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老覃家的种啊? 见覃九寒挑着眉不回话,沈蓁蓁有点怂了,她胆子就那么点大,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这人不会不打算帮她吧? 覃九寒看着小姑娘那怂样,又垂眸扫了一眼准备伸过来扯他袖子的手,收回袖子,淡淡的,“坐,别惹事。” 沈蓁蓁笑眯眼,两个梨涡甜甜的,使劲点了点脑袋,“好。”便乖乖在男人身旁坐下。 徐大文见小少年家人也在,一个看上去就是干惯体力活的,满身肌肉,另一个虽然瘦削一些,但眼神冷的很,看上去更不好惹。只好冷哼了一声,“懒得同这三寸丁计较。” 覃九寒收回目光,就见兄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小心翼翼给小丫头倒水,还特意撇了上头的茶梗。 覃三寿见沈蓁蓁乖乖两手捧着杯茶水喝,心满意足的不得了。 好乖啊,要是丽娘能生个这么乖的男娃……是女娃??覃三寿看着小少女耳垂上小小的耳洞,傻眼了。 辰时过了一刻,便听得不远贴榜处人声喧闹。 “我中了,娘,我中了。”一个书生从人群中挤出来,连鞋子都挤掉了一只,脸上却狂喜不已。 这一下,茶馆里的众人都坐不住了,除了沈蓁蓁和覃九寒还淡定坐在原处,其余的人都站了起来。 覃三寿也不纠结沈蓁蓁是女娃还是男娃了,兴冲冲往外跑出去,走前还不忘嘱咐,“阿弟,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顷刻间,茶馆内人都走空了。 沈蓁蓁正百无聊赖剥着桌上的松子,松子小小的,不好上手,但她人小,手也小,指尖细细的,两指捏着松子的屁股,拿茶杯轻轻一磕,果肉便滚了出来。 一小会儿,便剥了一小碗。一旁的小伙计看得心疼坏了,生怕把茶杯给磕坏了,但又不敢上来阻止,谁让这松子也是他们自家买的呢。 “阿弟,阿弟。” 覃三寿人未到,声先至,大嗓门极有穿透力。 “你中了。咱马上回去,让你嫂子也高兴高兴。对了,村长那也得去,他老人家可帮了不小的忙。”覃三寿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时之间要报喜的去处太多了。 不过是县试中了,以后的路还长着的,单就秀才,就还得过了府试和院试。但覃九寒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应好。 茶馆老板也满面喜气出来道喜,“恭喜恭喜。” 沈蓁蓁眨眨眼,从碗里捞了一小把果肉,往覃九寒手里一放,笑眯眯的,小模样乖巧得不得了,“阿兄辛苦了,吃松子。” 覃九寒扫了扫她弯成桃花瓣儿的眼睛,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唱榜的人便敲锣打鼓开始唱榜了。 “案首,宋青山,浮山县河堤村人士。” …… 覃九寒名次还算可以,列十二名,但顾长卫就没那么好运了,实打实得了个“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听罢榜,覃九寒兄弟二人便要回凌西村了。 恰好,也来看榜的百果刚好经过,沈蓁蓁便同兄弟二人告了别,随百果一道去找顾长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