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魂门! 那个令江湖人谈之色变,令庙堂人忌惮三分的刺客组织。 名字被刻于凋魂木上的人将会死去,不管他是蜗居于深山老林,还是亡命于天涯海角,都不可能逃脱死神之剑的寒光。他们的生命将会像秋风瑟瑟扫落的树叶瞬间凋零,将鲜血滴落正踩踏的土地,灵魂也将在苏醒的一刹那战栗不已! 自少和之渊至归墟苏门,三千里山水幽涧深渊连绵不绝,凋魂门的总院便隐遁其中,外界之人无知其途。 此刻风雨楼中灯火俱无,黑暗如同黎荒大陆上黎明前的黑暗,只是风雨楼的黑暗黎明却被另一种看不见的黑暗所吞噬。在那里,多的是飘忽行走的身影。 墨痕,一如他的名字一般,他的心便如那满砚化不开的墨,满空斩不开的黑,无人可以窥视其冰山一角。 墨痕负手背对着风雨楼的镂花玄门,眉头微锁。有人要苏清河的命,苏清河乃是枫月国八大山庄之一落梅山庄的主人,为人一向清廉仁义,又兼之武艺高强侠义为人,所居之地在夏之州的豫郡岭南,识得他的人便送他“长岭君”之称号,其声望威名几乎可以比战国四公子:“蒙昶君”、“冯远君”、“淳堔君”、“歆泠君”。而八大山庄凌剑山庄、落梅山庄、卿赋山庄、风泠山庄、玉晨山庄、晓梦山庄、问剑山庄、侠客山庄之中又数凌剑、落梅、问剑最为繁盛有名。八大山庄中落梅、风泠、晓梦、玉晨乃是始帝秦风封有功之臣的府邸,数百年来扩建增楼,已经是大有规模。 墨痕将关于落梅山庄的每一条信息都思索一遍,重重叹了口气。 凋魂门素来收金有定:一不杀庙堂清廉;二不杀江湖仁义;三不杀妇孺老幼;此三不杀足以令奸佞落魄,无耻胆寒,有心之士拍手称快,凋魂门曾一度被人尊称为代天刑法者,最高裁断所天命阁就是风雨楼的前身。 可是数百年后的凋魂门渐渐财物匮乏,人丁凋零,又加上一百多年前皇帝纳佞臣之言,大肆捕杀封锁凋魂门人,凋魂门几乎遭受灭门。 自那以后,凋魂门改弦易张,只要是人送来的试剑金够数,凋魂门之人便会斟酌斩杀所买之人,不管此行有多危险,令出必杀!并且也将象征代天刑罚的天命阁改名为风雨楼,以志凋魂门曾处风雨飘摇之窘地。如此大义为国为民的凋魂刺客门一夕易面,转而成了忠奸皆收的杀手门。 “门主。”夙沙三人个个表情肃穆,黑如夜的紧身长袍裹着一个个修长的身躯。 夙沙,凋魂门三大绝命楼之一,暗杀能力让江湖人闻之色变,因为不管他们的猎物藏匿在何处,夙沙也必将之杀于无形。有时候真正光明正大的斩杀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未知。而夙沙偏偏精于给猎物无法预知的死亡。 “璕,你去助明渊一臂之力吧!我不允许他功败。”墨痕转过身隐匿在黑暗里,冷冷地吩咐,唯有一如既往冷俊的语气和黑暗里闪烁的锐利的眸光解释着黑暗里还有人。 “遵命!”坚定的语气从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女子口中啸出,干练而果断,坚定的心志,敏锐的观察力,过人的智慧集于她一身,她不会去询问为什么要去助明渊,尽管明渊的刺杀能力强于他们夙沙中的任何一个。 璕向墨痕一躬身,刹那间窈窕修长的身姿消失于茫茫夜色。 轩和喻仍然驻剑定定的站在原处,如同两棵黑暗中的坚守的胡杨。 轩和喻两兄弟乃是双生子,一模一样的面庞上,两双不同的眸光如星闪烁。暗杀,永远都是兄弟同出,他们就像凋魂门的两柄利刃,随时可以出鞘斩杀一切阻碍。墨痕目光扫过两人,意味深长地一笑,那笑就像呼啸的北风中一丝火光的温暖,瞬间被冷却。 轩和喻的心蓦的一沉。 “说吧!”墨痕依旧又负手背对茫茫夜色,背对着轩和喻。 “禀门主,经查实,十年前,古前辈奉老门主令猎杀上将军宇文贺之后,身中力牧暗箭,曾和三名力牧缠斗,斩杀两名,最后一名为人所救,古前辈因这一箭之辱,敌人未曾灭尽之故,猎杀归山后便箭创复发而故。而救最后一名力牧之人正是当年落梅山庄少庄主苏清河,而今的落梅山庄庄主!”哥哥轩不紧不慢地说道。哥哥轩与弟弟喻相比有着刚强的性格,冷俊的面庞洒满难以掩饰的凌厉锋芒,如一把寒光四射的青锋,给人以摄人的光芒。 墨痕冷笑一声,道:“旧仇故恨最难平,苏清河,如此这般,你……便该死!” “你们领一百风影,除了明渊归山,哪里都不能让他去,一个月,就算是他的尸体我也要看到。”墨痕依旧是冷冽的语气吩咐着。 轩和喻略一迟疑,随机又躬身领命而去。 夏之州,这个九州八荒最为富饶丰庶之地,位于其他八州环绕之中心,亦是帝都所建之地。枫月秦国始帝依上古九国划大荒为九州:夏之州,中容之州,和月之州,盖峪之州,青丘之州,紫琼之州,司幽之州,羲蒙之州,盈民之州,各州皆有其色分列大荒腹中八方之地。 十月,风雪已经侵肆大荒数天了。纷纷的白雪落了融,融了又落。 男子约莫二十岁,一身银白色的狐裘几乎掩盖了他整个人,素白的风帽下一张俊美的容颜,只有挎在腰间那口墨一般的长剑才预示着这茫茫雪原还有走动的人。男子牵着几乎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的骏马缓缓行着,肆虐的风雪都没有加快他的矫健的步伐。 不远处就是离此最近的长河渡口沧浪渡,低头瞅了瞅破旧不堪的路标,男子朝路标所指处望了望,依旧不紧不慢地牵马走过。 长河的涛声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稍显微弱,白茫茫的河面一眼望不见头,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沧浪渡口的待客长亭并不大,可见经此处渡河的人不是很多,而此时此刻渡河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男子栓了马,径直往长亭不远处的木屋走去。一般船家并没有陆上行房,大都居于水上,以便客人渡河。这个渡口竟然有陆上住所,可见平常来客真的是极少。 推开几乎不妨风的破门,侧面便是一张简陋的木榻,上面几张棉被,榻上是一张木案,一个须发花白黑衣老者正在煮酒,榻旁一个不大的泥炉,炉中木炭火烧正旺,炉上煮着一瓦釜山鸡肉,肉已将好,肉香四溢。 “客人现在要渡河?”酒刚喝几口的船家看到这个一身狐裘貂帽,皂靴玉带的俊美男子愣了愣道。老者一身黑色棉袍,修得整齐花白的胡子随他说话而上下抖动。 “正是,请老人家行个方便。”男子淡淡的答道。 老者笑了笑拿过男子置于案上的一锭白银,道:“客人可否赏脸一坐,待老朽吃完了酒饭,再渡君过河如何?” 男子微笑着道,“不妨事,老人家只管用饭,我也不急。”男子解了腰间长剑竖在榻边坐定。 老者又取来酒杯筷子,邀男子同饮。男子推辞不过便饮了一杯,温酒下肚顿觉腹中一暖,酒的劲道不大,与凋魂门中的烈酒相比,几乎算不得是酒了,但是此时饮来却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男子不禁多饮了两杯。 “客人要去夏之州么?” 数年的谨慎让男子目光一聚,终是没有半分其他的流露,“夏之州素来有宝州之称,老人家定是渡了不少去夏之州的人吧!”男子没有正面回答老者的问题,话锋一转反问起了老者。 “是啊,老头子我摆了半辈子渡了,去夏之州的人那真是数不清喽,可是像客人您这样风雪天渡河的真是不多。”老者又从瓦坛里倒了些酒到酒壶中,在小泥炉上继续温着,道:“本来此处摆渡的不止我一个,几十年前一场洪水送走了许多人,自那以后这里就剩我一个了,几十年倒也过来了。自此沿河而上百里,人烟较多,渡口也都挺大,挺密集。”老者苦涩的笑了笑,将温好的新酒给男子斟满。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两壶淡酒已经下肚,二人均无醉意,相对坐着。男子面色平静的听着船夫讲近处风土人情倒也不觉得枯燥无味。 风雪比之前也缓和了不少,男子起身一躬,道:“多谢老人家款待,请您渡我去对岸吧!”老者嘿嘿一笑,忙点头道是,披了件半新不旧的羊皮披风,拎了长桨往长河边而去。 一只长舟反盖在一块靠河平地上,上面盖着一张宽大的苇席,苇席上已经落满厚厚的一层雪,大概是怕船被激流冲走,才把船拉到岸上的吧! 男子帮着老者将船下水,便随同老者牵马上船。数年不曾坐船的男子踏上摇晃的船上,感到微微晕眩,但他丝毫没在意,只是以为酒力上来和船体摇晃之故。 男子盘膝船头,只觉得昏昏欲睡,气力如同抽丝般渐渐溜走了。男子大骇,想要张口呼唤船家,可是话到喉头却只是一声低沉的□□。 此时,男子后悔已然晚了,“酒中有毒,是散功水。”散功水掺在酒水中无色无味,既有散去功力之效又有软筋酥骨之能,端得是厉害非常!”拔剑的手抬至一半已经无力的垂下,随即男子整个人委顿在船头。 老者好似对这一切不知不详,只是一味摇撸。一只长舟借着水势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开至河心,老者抖着花白胡子哈哈笑道:“客人坐稳了,河心水流湍急,小心落水啊!”说罢又仰天徜徉一笑,左足看似轻轻得叩击了一下船体,可就是那看似轻轻松松的叩击,实则运足了老者数十年之功力,本就破旧的船一下子四分五裂,男子来不及惊呼已然落水,他想奋力游走,无奈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一身内力也早如泥牛入海。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男子暗想,“也罢!”汹涌的河水冲刷着男子逐渐迷糊的意识,连马的长嘶和水声都渐渐远去。 眼见老者踏水而去,白马也沉入水中无力的挣扎,沉入河低,男子的心竟然蓦的一松,“这样死了,倒也好!不用再去执行甚麽命令,岂不轻松?挣扎做甚?”这样想着,男子竟然连漂到手边的木板都懒得去碰,一任无力的身躯在刺骨的波涛里沉浮。 风雪此时竟然放肆地呼啸起来,凛冽地呼呼风声瞬间湮没了滔滔河水,湮没了天地万物,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