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城。 整条大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远处,一支军队装备整齐、昂首挺胸地大踏步走来,正是江城新任司令程彦,带着鄂军的嫡系部队自金岭凯旋而归。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听说这位程司令不仅骁勇善战,人也长得清新俊逸。少女们顾不得往日的矜持,争先恐后的想凑近些看他一眼,或者说是希望被他看见;年长的妇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知将来是谁家的姑娘会有这天大的福气,能嫁给这少年英雄当个司令夫人;连那些素日里只在勾栏酒肆饮酒作乐的花花公子也忍不住羡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这温吞安静的江城突然炽热而明媚起来。 程彦身姿挺拔,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若不是他一身戎装,恐怕很少有人会把这样一个眉目如画的温润公子,与战场上那个杀伐决断、令周围大小军阀闻风丧胆的铁腕司令联系在一起——自他得胜之日起,江城及沿江三省四市都由他管辖了。 此刻,面对如潮的人流,程彦微微含笑示意,心,却早已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儿身上…… 身下的马突然顿住了脚步,程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远远望着,竟是最先头的步兵停止了前进。 “林枫,去看看。”程彦纳闷,是什么人敢在这时候拦他的路。 “是。”林枫勒马向前。他明白,司令九死一生险胜归来,为的就是娶那赵家小姐,可千万不要再有人多生事端。 队伍前头那位少爷线条硬朗,目光冷峻。虽然只有一人一马,却是一股不怒自威的将帅之势。他的坐骑比起程司令的都更要高大强壮,马儿黑亮的鬃毛趁着他灰白相间的衣衫,透着一股摄人的寒意。 林枫到那人跟前,一溜烟地从马上滑下,小跑到那人身旁,满脸喜悦地叫道:“大少爷好!您是来接二少爷回家的吗?二少爷他赢了,他现在是我们的司令了!” “他赢了……”赵家的大少爷——赵士贤喃喃地重复:“他赢了……这场仗,他是赢了。可是……” 赵士贤面上并无惊喜之色。 “司令一路快马加鞭,就想着快点回家,有天大的喜事要跟大少爷……” 没等林枫说完,赵士贤就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先别回家了,我在老地方等他。” 赵士贤掉转马头,扬鞭催马前行。 林枫才放回肚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前方何人拦路?”程彦看着林副官忐忑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是大少爷,可他说让您先别回家,他……在老地方等您。”林枫偷眼看着自己的长官。 程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不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大哥绝不会这时候拦住他。 莫不是她……她出了事? 程彦不敢再多想。他手起鞭落,来不及交代一句就纵马飞驰而去。 这一片珞珈山脚下的樱花林,便是他们口中的老地方。小时候,他们经常来这里玩耍。此时,正是深春初夏时节,空中、地上到处都是绚烂娇嫩的粉蕊。程彦却无心欣赏如斯美景。他从马上跳下,小跑着来到士贤跟前。 “士彦,你终于回来了。”赵士贤极力保持平静,看着程彦英俊潇洒的身影越来越近。 “大哥,我回来了!你怎么不在家里等我,难道是……”他心里忐忑,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 “是媛婍,有封信,说想让你在这里看。我……”士贤不敢看士彦的眼睛,揣在袖子里的信仿佛有千金重,缓缓地拿出来递给士彦。 “这丫头,就知道折腾你……就知道你对她没脾气。” “都听她的。她说怎样,便是怎样。只是辛苦大哥了。” 士彦听到媛婍的名字,嘴角慢慢浮起温柔的笑,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他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这一撇一捺都是他从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的,他的心仿佛也被带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士彦展开了信。才看了几行,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 一阵微风吹过,这个刚在战场上经历生死的铁腕司令竟有些站不稳了,手里的信也险些被吹走…… “大哥,媛婍,她……去哪儿了……”士彦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颤抖。 十二年前。 “大哥,媛婍她去哪儿了?”士彦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哪知道。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生气跑了。”士贤漫不经心地说:“别管她。这个臭脾气。”他仔细地整理着手上挑好的树苗,准备送到方家去。 “天要黑了,媛婍找不到咱们,会害怕的。”抬头看着天色,士彦心里更急了。 “你别这么担心,这樱花林咱们都来过多少次了,也没见什么恶狼猛虎,一会儿她饿了,自然就回来了。” “大哥,我去找找她吧。媛婍还小,来过再多次也会迷路的。”士彦转身前往媛婍喜欢藏身的草丛,仔细拨开朝里面看。 “好吧,那我在老地方等你们!都是你把她宠坏了……”士贤摇摇头,拿着整理好的树苗,离开了。 天渐渐黑了,士彦越找越远,却连媛婍的一点影子都没看到。 “媛婍,媛婍!” “媛婍,你在这吗?不许再藏了。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和大哥可就回家了。” “媛婍,你在哪,你应我一声啊!”士彦急得快哭出来了。 “汪,汪,汪……”一阵狗吠传来,士彦心里一沉。 糟糕! 媛婍她最怕狗的,不会这么巧碰上了吧。 他朝着狗叫的声音望去,是一只不大的小白狗,正冲着樱花林里的小凉亭狂叫。 凉亭里有人?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士彦跑进凉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坐在小凉亭的椅子上抹眼泪。 这不正是他家的媛婍! “媛婍,媛婍!”士彦一把抱住了她,仔细地翻看她的小手小脚,怕她受了伤。 “彦哥哥……彦哥哥……有狗狗,我怕……”看见士彦,媛婍哭得更厉害了。 “好孩子不怕了,没事了”士彦看她好端端地,才长舒了一口气,“媛婍不怕,哥带你回家。” 士彦抱着她绕过了小狗,温言安慰她道,“以后可不许一个人乱跑了,要是哥找不到你怎么办。还有,这样的小狗不咬人,媛婍别害怕。它冲着你叫也许是肚子饿了,或者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媛婍紧紧搂着士彦的脖子,抽抽搭搭地重复着,“彦哥哥……怕狗狗……” “好了好了,媛婍不怕,哥在呢。咱们去找大哥回家吃饭喽,娘肯定做了媛婍爱吃的珍珠圆子和莲藕排骨汤,媛婍饿了没有呀,你摸摸哥兜里有什么。”士彦心疼地哄着她,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媛婍肉嘟嘟的小手伸进了士彦的口袋,摸出了一颗她最爱的糖果。 “是芝麻糖……”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咬了一口,将剩下的一半塞进了士彦嘴里。“彦哥哥也吃。” 士彦向来不爱吃甜的,被芝麻糖的甜香齁得闭了下眼睛,可当他再望着媛婍的时候,眼中又尽是笑意。“媛婍真乖,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哥吃。” 媛婍终于咯咯笑了,那银铃般的笑声洒在这个清秀俊美的少年心里。他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健步如飞。这份纯真美好,也在他心里种下了拔节而生的力量。 “两个小祖宗,你们还知道回来呀。都这么晚了,回去娘又要唠叨了。”士贤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得心焦,看着士彦抱着媛婍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又说累了是不是,每次都这样,出门的时候比谁都欢快,要回家的时候就耍赖说自己走不动了要抱。”士贤说着,捏了捏媛婍的小脸蛋。 媛婍扭着身子,躲过了士贤的手。 “不是的大哥,刚才媛婍遇见狗了,幸亏我去找她,她一个人,吓得都哭了。”士彦看着媛婍哭花了的小脸,想想还感到后怕。 士贤不以为意,拿出自己的手绢来给媛婍擦脸,“你看你,不听话总乱跑,又怕这个怕那个的,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还有,回家不许跟娘说,知道吗?”。 媛婍听士贤训她,心里又委屈、又生气,搂着士彦的脖子,给大哥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咱们媛婍最乖了,以后肯定会听话,不会乱跑的,是不是?”士彦轻轻拍着她背安慰她,“大哥别这么凶,吓着她了,女孩都胆小。”。 “你看她哪有个女孩的样子,就知道惹祸淘气。你看方伯伯家的乐敏,那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言谈举止也格外优雅动人……”士贤话锋一转,怕弟弟看出他的心意。“看来我还是没有思敏这个大哥当得好。” “就是你这个大哥当得不好,只会板起脸来教训人。彦哥哥最好,每次都说我又乖又听话……” 媛婍小声地嘟哝。 “大哥别这么说,咱家媛婍还小呢,琴棋书画都是修身养性,就是要慢慢学嘛。等媛婍长大了,肯定不比乐敏差,是不是呀媛婍?”士彦一面说着大哥的好话,一面逗弄着怀里的小女娃。 “就是,等我长大了,就会了。”媛婍美滋滋地躲在士彦的怀里,得意地看着大哥。 “哈哈,她?都快五岁了,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娘让她学琵琶也总是坐不住,男孩都没她这么淘气。”士贤看着媛婍苦笑。 要是长大了就什么都会了,那还要先生干什么? “大哥教训的是,不过不是媛婍写不好,是我没教好。”士彦怕士贤再训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以后我也要多加练习,才能像大哥那样写的一手好字。”。 “你呀,就是护着她。练字本就辛苦枯燥,你舍不得她吃苦,她就永远写不好。当年师傅怎样教咱们练字的,你都忘了么。” “没忘没忘,”士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舍不得这么对媛婍,“慢慢来,长大了就写好了。” “你呀,”士贤卷起食指,预备提醒一下躲在士彦怀里的小懒猫,“看看二哥多疼你,等你嫁人的那天,他肯定比娘还伤心,要是有人欺负你,他也肯定第一个找上门去替你出气。” “大哥,不要。”士彦挡住了士贤的手,轻嘘一声,“睡着了。” 媛婍乖巧的倚在士彦怀里,小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她还是被大哥给惊醒了,小声嘟囔着,“那我长大了就嫁给彦哥哥,看谁还敢欺负我。” 士贤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傻孩子上次还问他,为什么同样是一家人,娘就能嫁给爹,媛婍就不能嫁给彦哥哥呢。 士彦的笑容淡淡的却很温暖,他贴了贴媛婍的小脸,柔声哄她道,“媛婍乖,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