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进老把头的帐篷,扑面而来的那股冲天酒气就险险将刘七熏了出去。
这老货!
又将自己灌多了!
刘七顿时燥的一跺脚。
借着昏黄的油灯,重他那乌黑油腻的炕桌上一瞅,刘七眉头一皱,暗骂一声。
一步上前,就要扯过桌面上那张画影……
未想到老把头虽然已经将自己灌的七荤八素,却对这张画影看护的甚紧。就像是出于本能,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也不论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把就先将画影扯过揣进了怀里。
老把头这才酒眼惺忪的左右晃着身子……
他的指头漫无目的在半空中指画了半天,才将将瞅准了刘七……
“呦!是你……小子!”老把头一拍桌案,抬手端起了一碗酒,“来!干……了这一碗去!”
咣当!
却已拿捏不稳,酒碗跌在桌面上……大半碗都洒将了出去。
刘七此时真是就想一刀捅死了这老货算了……无奈的长吁一口气,闭眼平复了一下自己那焦躁的心神,刘七食指比划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敏捷的退开两步,将耳朵贴在帐边上凝听了片刻……
“老把头!”他压低了声量,凑在浑身酒气的老把头身侧,“你这是疯了不成!那图影是当即就要烧掉的东西,你怎敢摆在明处!”刘七压抑不住的低声怒道。
“哈哈……”老把头不管不顾的大笑着。
“怕甚!这是我儿子的画影……我老把头的……儿子!”老把头重重的强调着儿子二字。
刘七面色一寒。
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这老货这么借酒撒疯,大呼小叫的怕是要坏事。
他的手在袍袖中握了又握贴着袖筒的那把薄刃……
却又心下一软。
暗自叹了一声,这老把头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
老把头年轻时候并不瘸。
耐不住草原的清苦,年轻的老把头曾在边镇一带淘混过营生。
或许是老把头有着草原汉子爽朗的禀性。
也许是老把头唱得一嗓子草原上的情歌。
还真就有汉家的姑娘和老把头偷摸着埋下了情种。
那还了得。
他想带着姑娘偷逃回草原大漠……
却被娘家人的子弟逮了回去。
当即就打折了老把头的一条腿,预备隔日报官,就此要了老把头的性命。
当夜,姑娘央求着族里兄弟偷里放了老把头……拖着一条瘸腿逃回部落的老把头,却这辈子再也甭想回边镇瞧上一眼心上人了。
多年之后,舆图处北府借由那姑娘辗转生下的儿子,联络老把头成了部落的内间。
刘七此次来,就捎来了老把头儿子当下模样的图影。
……
狠狠的瞪了老把头一眼。
“别再灌那黄汤了!”低声嘱咐一声,刘七抬脚就要遛出去。
只有等明日里这老货清醒了再说。
驼队临行前,还有一阵的忙乱,应该也还能抽出空再来一趟。
“臭小子!有酒……便喝嘛!”老把头端过那半碗酒,一仰脖,就顺了下去。
刘七不再搭理这个老酒鬼,轻抬脚步,手刚刚搭上帐门的布帘……
“你要找的那人……有眉目了!”老把头却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窃笑着说道。
刘七不禁浑身一个激灵!踏出门外的脚,顿时缩了回来!
他一抹腰,闪身在老把头近前,“简短截说,快!”
“急甚!”他伸手又要拎起酒壶……
刘七双手死死扣住老把头的双臂,一较劲,铁钳似得就要把老把头架了起来。
“说!”
软塌塌的,老把头的脑袋却顺势耷拉在了刘七的肩头……
“你要寻的那人,说不准是四王子……苏赫……”老把头含混不清的说着,被刘七这上下一通折腾就有些酒劲上头,昏昏欲睡。
刘七重重的抖了抖他的肩头。
“为甚是他?!”
“为……甚?”老把头涌上一股酒气,打了一激窦,嘴角流着口涎就直直醉倒了过去。
刘七眉头一皱,心生疑惑。
四王子?
苏赫……
眼见得这老货就这么昏睡了过去,刘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又无可奈何。
他缓缓将醉死过去的老把头放倒在铺上,顺手摸出了他怀里的那张图影。
想要就着火一把烧了干净,却又有些犹豫……
他还是将图影又塞回老把头的怀里。
刘七的脑海中反复盘算着老把头说的话。
……
舆图处北府早就已经将王庭的情况摸的清楚,蒲类王穆松前后两任王妃所生的一共有三位王子。
大王子木沙,二王子巴盖乌和三王子曲突。
在域外之地,并无男女大防,诸多禁忌。草原上,男女之事大都顺其自然。
蒲类王穆松膝下子嗣不少,公主无算,前后共有过七位王子,长大成人的只有五个。
这其中四子、七子都算是来路不明的,甚至生母都未有详尽记录。当然,这两位王子是完全没有继承权的。
刘七驻足沉吟着,额际的眉峰不展。他知道,穆松王好似是有过一个汉人女人。
那位珠兰夫人,据说是自边镇那边的村野里摞掠来的。她身份极低,四年间给穆松王生了四子、七子之后不久,就因为柔弱体虚不堪忍受域外苦寒,早早离世了。
刘七面看了已经醉死过去的老把头一眼,心下却疑惑重重,难道说,自己在这四王子苏赫的身份上竟然疏忽了?
……
挑开帘笼。
帐外已是夜幕将临。
几颗星斗,已然出现在灰暗的天际边。
刘七将将踏出帐外便是呼吸一滞。
他悄然握紧了袍袖内薄刃的刀柄。
令他吃惊的是,只这一瞬,他的手心里居然出了汗。
他是一名舆图卫,自然便是一位高手。
高手怎会手心出汗?!
因为。
刘七自帐外朦胧的夜色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比星斗还要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