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宗继续放声高喊：“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宋韶潼皱了一下眉头，这是牺牲在出川抗战路上的将领刘湘的遗言，不知道燕景宗为什么喊这个。

燕景宗：“我腿已断，不必管我！我决心殉国，以保全国格人格！”

宋韶潼知道这是殉国在中条山的寸性奇师长的遗言。

燕景宗：“小日本！当年威廉二世强盛一时，不免败亡，今日你虽猖獗，终有破灭的一天！”

宋韶潼深呼吸一口，这是弹尽粮绝还死战不退的饶国华将军的遗言，在今思来，当年饶将军牺牲时是何等的悲壮。

燕景宗：“中国只有阵亡的军师长！没有被俘的军师长！千万不要由第三军开其端！余身受国恩，委于三军重任！当今战士伤亡殆尽，环境险恶，总军两部失去联系！余死后，望余之总司令及参谋长收拾本军残局，继续抗战，余死瞑目矣！”

这是弹尽粮绝之下自尽殉国的唐淮源军长的遗言，但是宋韶潼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燕景宗的嗓子已经有点嘶哑了，但是喊得更大声：“我今天战死，自问对国家可告无愧，你们应当努力杀敌，不能辜负我的志向！”

几个狱卒匆匆过来，但是一从铁门里看见燕景宗热泪满面、全身绷得笔挺地喊得声嘶力竭，那股气势震人心魄，立即就犹豫了，然后安静地退缩走了。

燕景宗继续喊道：“现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宋韶潼依稀知道燕景宗在干什么了。

燕景宗还在喊：“何以对国家？！何以对民族？！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誓死捍卫南京，与中山陵同在！授命拱卫首都，防守无方，无以对党国，杀敌不力，无以对金陵老小，贪生怕死，俯首称奴，何脸见江东父老！我走，南京的老百姓怎么办！千万头颅共一心，岂肯苟全惜此身！人死留名豹留皮，断头不做降将军！误国之罪一死犹轻！愿我同胞努力杀敌！十七日晚，我援军尚未到！敌大部队冲入城，即督所留部队，与敌作最后血战！昔日成功，今日成仁，此其时矣，弹尽各自裁！愿与我忠勇将士，共洒此最后一滴之血！于渤海湾头，长城窟里！为人类张正义，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雪奇耻！为军人树人格，上以慰我炎黄祖宗在天之灵，以下救我民众沦亡之惨……”

宋韶潼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听燕景宗带着哭腔嘶吼着这些国军的爱国将军牺牲之前气壮山河的遗言，燕景宗在七年的时间里都身处敌后，这些遗言绝不能公开读写，但燕景宗几乎是将全部国军将军的遗言都默背下来了，并且一字不差，这是何其胸志、何等隐忍。

而且，为什么全部是遗言？血战经年之后，还活下来了的国军将军们，他们在绝境时留下的遗书之壮烈，亦不输已经壮烈殉国了的牺牲将领们，如孙连仲、池峰城、余程万、杜聿明、方先觉、胡宗南，这些将军也无数，在战至绝境时所发的命令和遗书也一样令河山同悲，区别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活了下来，惟欠一死而已。

难道燕景宗是认为他们只能战死殉国了，才有资格评为壮烈吗？不是，以这一个多月来对燕景宗的了解，宋韶潼知道燕景宗没有这么幼稚的思想。因为燕景宗自己就是忍受了无尽的屈辱，战斗在敌人心脏中的潜伏特工，对于尊严和生死，燕景宗的理解不输于任何人。奋力血战之后，壮烈身死固然伟大，屈辱生存以待后机，也同样是在为了国家民族在保留有生力量。

仿佛是可以看穿墙壁一样，宋韶潼看着燕景宗面容上的热泪，觉得燕景宗更为英雄，但也可以体会到燕景宗的痛苦，因为现在的燕景宗既是在发泄，也是在告别。

出了监狱之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世界，燕景宗必须要找一个方向站住，所以燕景宗是在告别，告别过去，这个告别非常艰难，但燕景宗觉得必须进行仪式上的告别，所以才要用自己的这个方式将这个告别高声嘶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