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想不到也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这皮囊本就不是我的,你想要,拿去便是!”我忍着泪冷笑着,试图用手去扯开自己的衣襟口…… 莲澈一把抓住了我正在扯开衣襟的手,龇牙骂道:“不知廉耻的贱骨头!你果然不是她!她宁死都不会委身与人。我才不要你这副从贱骨头上长出来的皮囊!” 他骂我是贱骨头,我实在无法忍受,负气扭头离开了他的木屋。 他愤然追到了门口,朝着我的背影叱骂:“你若再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听这骂声好像有点中气不足,一回头发现他扶着门边竟吐了一口血…… 我自然是在意他的,见他竟吐了血,忙转身跑回去,伸手去搀扶他,却被他厌嫌地甩开,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门槛上,指着门口的山径低声催道:“你倒是走啊,又跑回来作甚?” 说完他咳嗽了一声,嘴角又溢出了鲜血。 我不再理会他的催赶,着急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见我有些慌乱,他伸手拭了拭嘴角的血,冷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关心我的死活。你怕什么呢?怕我会死吗?我若死了,这孤山上就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蝼蚁尚且贪生,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当然不希望你死。”我不敢直面自己的心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一时无法掩饰自己的焦急。 莲澈又咳了一下,猛吐了一口血后便晕厥倒地,我不知该如何施救,只是无助地用手去擦拭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林子里窜出一个黑影,是大叔来了,他急步走来,一把将地上的莲澈扛起,将他扛进了卧房。 “我就知道他见了你准撑不过三日,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你就把他气成这副模样。”大叔一边给莲澈把脉,一边温声叹道。 “我没有气他,我只是告诉他我要亲自去向您道谢,他就发火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这怪脾气,鬼才受得了他。”我委屈地解释着。 “南萧,你记住,以后千万别在面前提及关于我的任何事。半月前他为了助我给你造魂骨,他挖了自己的半边心肝给你,伤口还没长好,你不能刺激他。”大叔边说着边解开了莲澈的衣襟口,让我看了一眼莲澈左胸口的那道伤痕。 彼时我方才明白原来我已经昏睡了半个月,原来莲澈为了让我复活,竟掏了半边心肝给我。 “那您还跟他喝酒?为何我就不能在他面前提及您,您可是他师兄!”我疑惑不已,只想弄清楚我与这对师兄弟之间到底有何等的恩怨情仇。 “灶房的橱柜里应该还有几副药,你去生火给他熬药吧,加三碗水熬成一碗,他只要肯按时吃我配给他的药就不会有大碍。”大叔拿着床头的棉帕在给莲澈擦脸,他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我来到灶房,在橱柜里找到了配制好的药草,翻出药罐,发现药罐上都盘了蜘蛛网,看来莲澈已经好多天没给自己熬药吃了。 待我熬好了药,将药汤端到莲澈的卧房门口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正欲敲门,却听见莲澈在和他师兄吵架。 “师兄,你送她下山去吧,我脾气不好,保不准会天天骂她。万一她哪天犯了错,我动手打了她,你可别怪我!”莲澈的语气低沉,可情绪里却满是忧愤。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该这样忽冷忽热对她,你一会儿招她来,一会儿又撵她走,你不能这般有心折磨她泄恨。原本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去投胎了。可之前是你求我在她临死时用摄魂灯把她招来孤山的,后来你又突然负气撵她走,害她差点冻死在孤山上,我带她回家后,你又找来,你又不忍看她死去,你求我给她削皮刻骨,瞒天过海,不让阴间来的鬼差认出她的魂魄。我好不容易让她起死回生了,你倒又不痛快了……”大叔低声轻叹。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说她投胎后变了模样,甚至可能连性别都变了,你劝我不要再惦念她。因此她刚来孤山时,我见她身上裹着男人的破大衣,头发又短又乱,浑身脏兮兮的,我差点真以为她这一世投胎成了个男人!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吊桥是你弄断的!百里莲朗,你和当年一样阴险狡诈!”莲澈发怒了,又猛咳了几声。 “我是你师兄,你竟敢直呼我姓名!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大叔在训斥莲澈。 彼时我才听明白,原来大叔名叫莲朗。 “人是你要我帮你招来的,也是你执意求我救她的。现在反倒怨起我来了。”莲朗大叔无奈叹道。 “你还在装无辜!我知道是谁在半年前给她送的饺子,害得染上恶疾,药石罔效,被亲人离弃……”莲澈边咳血边叱骂着莲朗大叔。 我直接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直视着莲朗大叔的双眼质问他:“真的是你给我送的那碗饺子,是你害我染病的吗,大叔?” 莲朗大叔摇着头望着我的双眼,轻声回道:“不是我。” “你撒谎!你不是说你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了吗?今世她的魂骨在轮回道里被阴风腐蚀,投胎后已然变了模样,你我都只能在她临死时用摄魂灯召唤她,你说你早就忘了她前世的容貌,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她和绣品上的那个人,明明就是同一张脸!你一直都没有忘掉她!包括她的身形甚至鞋的大小,你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骗子!”莲澈怒视着莲朗大叔,边骂人边擦着自己嘴角的血。 莲朗大叔起身向我走来,他端起我送来的汤药,把药送至莲澈床边,低声劝道:“你千辛万苦找回她让她重生,眼下你却又不好好吃药,不养好身体,你万一死了,以后谁来照顾她保护她?” “我不喝!我若死了,不正好成全你?!”莲澈扬起手打翻了莲朗大叔手里的汤药,瓷碗碎了一地。 我快步走到床边,一边捡着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对他们师兄弟说:“我听出来了,是我的到来害得你们师兄弟反目,这儿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如果你们有下山的法子,就告诉我吧,我要离开这儿。我担心爹娘了,我要回家看看。我想,你们救我并不是为了将我禁锢在这孤山上任由你们差遣吧?” 说完,我仰头看了看莲澈和莲朗大叔的脸。 他们一个俊朗无比,一个面目狰狞,可却都同样让我心生畏惧。 “好,我答应你,等养好莲澈的身体,我就送你下山。”莲朗大叔望着我的脸许诺道。 莲澈却闭眼不语,他面色苍白,眉宇间氤氲着一抹愁怨。 “我再去给他熬一碗药来。”我将地上洒落的药汤和碎瓷片打扫干净,又回到了灶房熬药。 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听见楼下大楼有好几个人喝酒聊天的声音,可当我走出房间探身望楼下望去时,楼下大堂却是一片寂静,只有那十几口整齐排列的棺材…… 次日我问莲澈夜里可听见木屋里有人喧闹,莲澈骂了一句:“你眼瞎了吗?整座孤山不就是只有我们师兄弟二人!你是在梦中见到许多人了吧?记住,别乱碰这里的东西!” 早饭后,莲澈喝了药继续卧床养伤。莲朗大叔给了我一个白骨扳指,让我日夜戴在拇指上,自那日后,我就不曾再在夜里听见木屋里有许多人喝酒喧闹的声响。 莲澈这一卧床,一躺就是几个月,直到阳春三月,满孤山都开着山桃花时,他才第一次走出木屋。 在这期间,都是莲朗大叔在照顾莲澈的起居,唯有每月初一时,大叔会消失一天。 也是奇了怪了,他们师兄二人好似约好了似的,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也不肯与我多说半句话,只在闲暇时轮流将刺绣的手艺传授与我,他们说让我学些刺绣的基本功,下山后才能有门手艺讨生活养活自己和家人。 但他们都不肯传授我绣魂的秘诀,绣魂的丝线和刺绣的针线都是严格分开的,他们从不肯让我碰那些用来绣魂的针线,说是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我原是要唤莲朗和莲澈为师父的,可他们二人皆不肯答应,莲澈让我直呼其名,莲朗大叔说他还是希望我叫他大叔。 孤山冷寂,我愈发地想下山回家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变了模样,爹娘他们是认不出我来了,可我仍是想回去看看他们,看看乡间的亲朋,看看家乡山野里盛开的鲜花。 一日清晨,莲朗大叔在木屋门外等我起床,准备送我下山。 我从木屋楼上下楼时撞见了站在楼梯口的莲澈,他的眼神里分明有泪光,可嘴上却是在骂:“得了这副好皮囊,不知下山后得祸害多少痴情种……” 我并未理会莲澈这位神经质的美男子,彼时心里想,反正我都要走了,就让他最后一次骂个痛快吧,许是我上辈子真欠了他太多的债…… 站在门口的莲朗大叔肩膀上挎着包袱,望着我温声说:“山下打仗了,我还是亲自送你回乡才放心。” 莲朗是没有嘴唇的,说话的时候下巴上会裂开一个缝隙,我偶尔能看到那缝隙里的白牙,初见他时,觉得他的面目实在可怖,可这几月见多了,我已是一点也不害怕了。 要知道莲朗大叔的脾气可比莲澈好太多了,他从不对我发火,只默默娇惯着我,给我偷偷做衣裳和绣花鞋。 听闻山下打仗了,我愈发挂念爹娘,快步走到门口,焦急地催莲朗大叔赶紧带我下山。 唯一通往山下的吊桥早就断了,走在孤山的山径上时,我问莲朗大叔:“大叔,桥断了,我们该如何下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