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天穹中点缀着几颗星子,为夜色的漆黑更添上几笔。 史上第三位,也是现存的唯一一位黑暗属系高级魔法使——天穹黑暗使,就是在这样夜黑风高的晚上谋划他的狡诈诡计的。富有经验的虔诚教神官们总是这样告诫他们的后辈:天穹黑暗使是全卡林多(to)最危险的个人,是圣教的死敌。在班瓦(Banva),他的邪恶残酷程度仅次于匪社和亚拉城(Arler City)城主。 在班瓦星球的历史上,每一个强大的黑暗属系魔法师,由于他们魔法的特性,所过之处无一例外都会被死亡和绝望笼罩。 这里是伽纳(Gana),曾被古代帝国统一,它的名字甚至被无比荣耀地用来命名班瓦史上的第一个历法——虽然虔诚教徒有不同的解释。然而对伽纳人来说,辉煌的过去只是史书上蒙尘的古奥文字。今天的伽纳是一片战火频仍的荒凉土地,诸侯们为了各自的信仰,或不如说是金钱和权势,而驱使人民走向战场,也就是说走向死亡。 最近这几个月,天穹黑暗使似乎特别眷恋这片土地。被整个教廷势力追杀的他,向来很少在某个地方逗留,几个月已经是很漫长的时间。 凝重的夜色仿佛要吞没一切。至少,月神卡洛娅(Cara-oya)的光芒已隐却在这重重黑暗的迷雾中了。 ——但是,正在交战的骑士和魔法师们却很清楚,并不仅仅如此! 单纯的夜色,怎么会将所有魔法的光芒吞没?怎么会让所有魔法师和高贵的骑士们感受到吞没生命的危险? “黑暗魔法!”有魔法师这样惊恐地叫道。 “只有黑暗魔法才会让我们什么都看不见!——那些隐藏在夜里的挨千刀的鬼魂,那些驱使尸体的恶魔的使者!” “伟大的救主啊,唯一的真神啊,求求您把屠戮我祖父的该下地狱的刽子手、恶魔带回他们的地狱里去吧!”——这位骑士明显是虔诚教徒,而且是三十年前那次反对魔军的大战的遗孤。 “是结界吗?但愿只是障眼法——” “只是恰巧遮挡了月亮也罢,千万不要是结界……” ——因为黑暗结界魔法,只有那一位会使用——天穹黑暗使! “如果不希望被黑暗吞没的话,现在,放下武器,停止战斗!” 交战的骑士和魔法师们像细细的潮水一样分开了,退到各自的主人身后。骑士沉重的盔甲和魔法师孱弱的身体,都没能阻止人类逃离恐惧的速度。几位信奉虔诚教、严格遵守骑士精神的高贵骑士迟疑了一会儿,黑暗就更加逼近了他们,于是这几位骑士也一挥马鞭——这一鞭的含义,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催促座下战马向前冲锋。 看来死亡的力量远比信仰强大。 天穹仍然是黑暗的,看不到繁星和新月的闪光。 天穹下一片漆黑,漆黑中一片寂静,只有战马低声嘶鸣着,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土地。战场中央——同样也是结界中央,离危险的黑暗迷雾最远——相比骑士的数量可说是庞大的轻步兵军团也放下了武器,此时正乱成一窝蜂,没有谁敢大声说话,有许多人还跪伏在地上,对着他们认为的 “恶魔使徒”的方向连连磕头。 “不要妄想在这个结界中使用魔法。”那个声音继续说。几个缩着脖子躲在骑士后面的魔法师连忙停止了轻声的咏唱,已然开始发光的指尖瞬间暗淡下来,魔力因子冲破障碍回到体内,魔法师们的脸色也变得蜡黄,摇摇晃晃地从骑士身后跌了出来。有一个魔法师——他大概是想要施放威力巨大的魔法——甚至被反噬得吐出几口鲜血。暗色结界的包围圈又缩小了,那几个魔法师似乎触怒了恶魔的使者。死亡的气息更近了,不要说中央刚刚拿起武器的农民已经抖成了筛糠,就是最训练有素的英勇的骑士,此时也不禁微微颤抖,乱了阵脚。 ——黑暗从不是仁慈的,一出手,就不会有“受伤”一说。它不会造成可逆转的伤害,它对生命之火像是隔断燃烧的灰烬。神官和世俗的医师无法治愈它;只有光明魔法师才能恢复它所造成的一切伤害。然而,光明魔法只是个传说。 另几个魔法师到处张望,试图判断出声音的来源,以此找出黑暗魔法师的位置。他们很快失望了——这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磕头者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轻步兵军团都跪下了,结界中央只见到一片黑压压的瘦骨嶙峋的脊背。 “我不阻止骑士之间的决斗,也不阻止诸侯互相攻伐,因为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誉和微不足道的利益而死,是你们的自由。”声音又开始说起来了,缓慢而清脆,清脆得不像是传说中的天穹黑暗使——在教廷流传的传说中,这是一个成天和魇龙、壁虎、堂雀和阴尸为伍的、有着厚重白胡子的光头老怪物。“但是,不允许把这些轻步兵和辅兵——这些农民——像猪猡一样赶到战场上送死。” 不少骑士和魔法师脸上出现了不忿的神色,但还是立刻把表情改回讨好的恭敬。 毕竟,谁知道这位黑暗魔法师——很可能就是天穹黑暗使——有没有杀死不敬者的嗜好? 那个声音似乎顿了顿,又或者是放轻了言语,重新开口时,仍是毫无波澜的平静语气:“……这是我在伽纳一直以来的原则。这一次我会放你们离开,但没有下一次。” 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骑士们脸上的释然还没有隐却,魔法师们的深呼吸还没有完成——天穹上就重又闪烁了繁星,卡洛娅清冷的光芒重新普照大地。黑暗的结界像泡沫那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骑士和魔法师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有人犹疑地走动了几步,露出惊喜的神色。谨小慎微的轻步兵们逐渐站起,他们的骑士战友——或者说他们的领主——向他们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群下贱的步兵!这群该死的农奴!”骑士手中的马鞭重新凌空挥起,伴着划过疾风的劈啪声,狠狠地抽击在轻步兵并不宽阔的脊背上,一下子抽破了简陋得衣不蔽体的粗麻衫,留下皮开肉绽的士兵瑟缩着身体。“他妈的,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不愧是贱民!一看到黑暗魔法师,就吓破了胆,一个个跪得比兔子都快!怎么着,啊?最后那个吃腐尸的恶鬼还不是逃了?” ——当然,高贵的骑士是绝不会恼羞成怒的,也绝不会拿战友出气。 鞭子再次划过夜空,轻步兵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叫。 “不愧是恶魔的使者……虔诚教那群老忽悠说的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只有恶魔才会这么优待这些贱民!”另一位骑士叫嚣道。他的战马发出一声配合的嘶吼。 ——是啊,不论是多神教的诸神还是虔诚教的真神,只要神明在注视着这个世界,那么尊贵者一定是神选的子民吧?神明当然会眷顾高洁的骑士们和睿智的魔法师们吧? 一位被仆从簇拥着的子爵猛然间高声吼道:“怕那个老怪物干啥?我们可是受到真神保佑的!现在,给我冲上去!真神是永远的真神,真神是唯一的真神!” 天穹黑暗使——那个黑魔法师——一定已经走得很远了吧?他在心里这样想。 “真神是永远的真神,真神是唯一的真神!”信奉虔诚教的骑士们齐声高喊,驱驰着战马,挥动马鞭,催促跌跌撞撞的轻步兵拿起武器,奔向前方。 “真神是永远的真神,真神是唯一的真神……”轻步兵和辅兵中也稀稀落落地响起了虚弱的祷声,听上去远远及不上骑士们的祈祷整齐洪亮。 只是稍迟,敌对的另一位爵士也做了类似的动员。两团疲惫的人群再次在战场中央相撞。 ——在这天穹之下,在曾属于古代帝国列位皇帝的土地上,一刻的暂停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但是,暂停键又一次被人按下了。 刚刚被释放出的魔力因子忽然间再次寂灭,正在咏唱的魔法师们没了声息—— 单手剑斜斜插入土中,骑士盾落地扬起一阵尘土,骑士们强壮有力的手指无奈地松开—— 眼里的厉色依然如故,正在发号施令的子爵们和男爵们,表情僵在脸上—— 黑色的魔力因子,如同其他色彩鲜艳的魔力因子一般,消散在微凉的夜空中。 下一瞬,除了战场中央的武装农民们,所有的爵士、骑士、魔法师,以及一小部分步兵和侍从,全都轰然倒地。 “没有下一次。我说过。” 不愧是恶魔的使徒——即使在无情杀戮了这么多人之后,天穹黑暗使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故。不知是不是幻觉,那漠然的平静里似乎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这些人并不是为了他们的收成而战,也不是为了更少的税收而战。他们是为你们互相残杀的,而你们却躲在他们身后,用他们的每一个明天为自己的欲念献祭。” “因此,我将取走你们的每一个明天。” “现在,农民们,你们可以回家去,去平分领主的土地了。你们也可以向东走,去革命军的卡洛尼兰(yland)根据地。” 那群由农奴和贫穷的自由民组成的破落大军仍愣在那里,骚动在这不安的、不识字的人群中蔓延。爵爷们、领主们和魔法师老爷们死后,他们似乎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了。 天穹黑暗使轻叹一声。 远方的天际微微闪耀起金光,是熹微的晨光吗? 但是,卡洛娅正高高挂在天穹中央。 走吧。又是一场战斗。天穹黑暗使低低地告诉自己。 这是他自己的战斗。 天穹下的独行者——仍徘徊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