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凌厉的长箭先闪电般射了过来,其后才裂出破空之声。
庄清流蓦地抬眼,遥遥往岸边看了过去。
一个身姿十分高挑的女人信步走近湖边,手持长弓,目光锋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压的凛冽,整个人堪比一张紧绷的弓弦,似乎随时准备再朝她射出凌厉的一箭。
这个人,就是那些人方才嘴里的蘅芜尊,祝蘅,传言中跟庄清流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分道扬镳的人。
祝蘅二字是修界有名望的长辈所赐,可她本人似乎并不喜欢,所以旁人也很少这样称呼她,只是敬重地喊了声:“祝宫主。”
可惜祝宫主完全是个公主本公主,一点都没有理会他,只是来回端详着庄清流的脸。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素有吊诡之名,往往一声不响地出现的时候,你完全摸不准她是要帮忙还是要搅场,十分莫名其妙,好在长庚仙府实在势大,大家以往不敢说什么,现在也不敢说,都习惯了,一时倒也不觉奇怪。
庄清流跟她对视片刻后,也没有吭声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被射中的左肩,伤口很深,涌出的血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很快就不打招呼地晕染了半湖,却往开散得非常克制,丝丝缕缕网在一起,像好看的玻璃飘花。
悄然之间,满湖尚在冒尖的莲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长高,卷叶含苞,随即接二连三地逐渐绽开,层层晕染扩散,很快在所有人眼前生生开满了整个碧波粼之湖。
四周纷杂的声音陡然沉寂,气氛也诡异地凝滞起来,空气安静如鸡仿佛被按了暂停,似乎这种妖异之象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忌惮。
只有祝蘅脸色依旧,不以为意地扫过一圈后,视线定回庄清流,冷冷开口:“还看什么?拿缚灵锁来。”
缚灵锁属仙门上品仙器,器如其名,极难锻造,但凡被它捆住,无论妖魔鬼怪还是人,自身灵力都会大受束缚,同时时时刻刻饱受痛苦,极难挣脱。
裴家修士虽然听出了她要截人之意,但迟疑片刻后,还是奉上了乾坤袋,随即冰蓝色的仙网脱口而出,带着巨大的威压迎头罩向了庄清流。
庄清流动作极快地抬手攥住肩头的箭,正要拔出做最后一试,耳边忽然响起了极快的割裂声——那是风!
接连几十下交叠的风声!
缚灵锁笼罩下来的威压倏然溃散,将它削成碎片的灵剑也轻轻铮鸣一声,重归于鞘。
一阵润雨般的细风轻轻落在了面前的莲叶之上,荷枝间隙中也随之出现了一片飞满红色小鹤的衣摆。
来了,这才是主角的剧情。
庄清流眨眨眼,拥有这种衣摆的只能让她想起一个人,因为这些栩栩如生的灵鹤并不普通,它们可以——
“端烛君?”岸边有人这时喊道。
面前的人却没有应声,庄清流感觉她动作极轻地俯身弯腰,一只手在空中顿了很久,才轻轻拨开荷枝,目光一瞬不瞬地望了过来。
庄清流心里莫名一动,瞬间就看进了她的眼睛,这人的眼睛剔透温润,十分柔软,像是刚刚下过一场早春的初雨。
端烛君梅花阑,端烛是她的雅号,取君子端方,尚明洞悉之意。
梅洲仙府近些年声明渐赫,更与仙门百家交好,门中弟子处事有度,端矜持重,整体风评极忧。一般人除了不愿得罪,跟梅家人打交道还有一份信服和客气持在。而且这里处在梅洲地界,梅花阑会忽然出现,也并不奇怪。
所以尽管情形有些莫名起来,方才那人还是再次出声客气问:“端烛君是不是也有意带走她?”
祝蘅脸色沉了下来,冷眼旁观。
裴家修士立刻问:“那打算如何处置?”
梅花阑并没有立刻答,长久未动的眼神里含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流动了一下后,才注视着庄清流道:“炼剑。”
庄清流:“……??”
这是丫鬟的剧情!
裴家修士怀疑自己听错了,似乎非常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立刻又惊又疑道:“虽然庄清流跟梅氏有血亲之仇,碧波粼之湖又在梅洲地界,但我家公子一事还未……”
庄清流耳朵忽然聋了半截:“……”
什么血亲之仇??
这个叫庄清流的怎么跟谁都有仇???
“端烛君。”冷眼旁观了片刻的祝蘅出声打断,声音十分冷淡地开口嘲讽,“就算是仙猎中的一只野狗,也讲究先来后到。裴公子三日前失踪在你梅洲地界,找人时未曾见你,如今却忽然出现,一声不吭就毁了裴氏的缚灵锁,又要半路截人回去炼剑,你可真是好大的脸。”
此言一出,周围忽然静了三个八度。
庄清流也下意识皱了下眉,如今仙门百家,各自繁荣,家族与门派之争却暗自焦灼,梅氏以家族之力坐大,坐拥七十城,不可谓不显赫。而梅花阑个人品性亦高洁持重,行事无惧敢言,风评一向颇佳。只是她惯爱独来独往,为人缺少一点圆融,不喜赴无事风雅的仙宴,拂过不少仙门盛邀的面子,所以喜欢她的人历来对她推崇备至,厌恶她的人亦对她嗤之以鼻。
而祝蘅此人,显然就是那些“嗤之以鼻”中的一员,她背靠如今第一宗门的长庚仙府,与梅花阑素来不睦,并非隐秘之事,只是以往两人多不会如此对上,直接起冲突,今日摆明的出言不逊实在罕见。
想到这里,庄清流远远朝湖边看了一眼。
梅花阑却并未理会,甚至连视线都未曾分出一缕,只是转向庄清流左肩还在流血的伤口,好像想说什么,却长久没有说出口。
与此同时,一群梅洲弟子接连赶到,行止间衣摆带风,梅香阵阵。
虽然都有些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领头一年纪极轻的少年显然听到了祝蘅刚才那句失格之言,正要脸色不好地皱眉替梅花阑开口,旁边一人微微用眼神制止了他,只是朝梅花阑隐秘传音道:“端烛君,附近有不少人正在闻声赶过来,你若是想先带人走,最好不要多耽搁,以免横生波折。”
梅花阑从庄清流肩上挪开目光,这才面无表情地深深暼了祝蘅一眼。
那把弓亦分毫不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箭尖直指她眉心。
气氛十分莫名其妙地开始剑拔弩张,就连庄清流也快要跟不上节奏。
忽然,梅花阑冷不丁地伸手,忽然轻轻往下一压,所有人耳边同时随着她的动作炸开一声脆响,整个湖岸底下仿佛无中生有出了千丝万缕的地脉,在陡然冒出后连成一线,显出一个巨大的火焰图形来!
这竟然是一个早已经布置好的巨大阵法。
那些千丝万缕的脉络好像被活活拽出来似的,自顾自地冲天爆发出耀眼的灵光,将湖边每一个妄动的人黏成了案板上的鱼,牢牢困在了原地。
梅花阑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滔天惊疑中轻轻捞起庄清流,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祝蘅脸色难看,可梅花阑动作实在太快,刚从一堆花枝中掠出就没了踪影,就像一点本就快消逝的雾被风轻轻吹散了一样,只留下了一点极淡的异香。
庄清流:“……嗯?”
说好的品行端方,处事有度,怀礼持重?
这到底是什么大型失格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