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离历州虽不甚远,但因为吴攸要坐马车,不能急行,赶了三天路,方才赶到,一路上人烟稀落,荒田遍野,看的吴攸心情颇有些沉重。 她知道这齐地的情况比之他处要差一些,却想不到已经是这般光景。尤其是一进入常州境界,一连走了两个时辰,竟无一个歇脚之处。 吴攸下车看过之后,问其中一名侍卫道:“这常州历来就是如此么?” 那侍卫四处看了看,似乎颇为惊讶,答道:“这常州确是不算是个富饶之地,可……也不该如此萧条。” 吴攸又回到车上,往前行了一阵,渐渐的,终于看到些屋舍人烟。春耕将至,却仍不见什么人在田间走动,只见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在那里边走边唱,道: “刘刺史,收租忙,收一次,三年荒,官仓满,民无粮,到来年,饿肚肠。” 吴攸听罢,不觉心中悚然,忙命人停下车来。那几名孩童看见一群官兵,慌忙四散,吴攸令人拦住一个,那孩子吓得两腿不断发抖,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吴攸好生安慰道:“你家住何处,都有些什么人在家?” 那孩子道:“我两名哥哥都打仗去了,只有我和我娘。” 吴攸在一面心里诅咒着万恶的赵扬一类的战争贩子,一面继续问道:“你方才所唱的歌谣,是谁教的?” 那孩子慌忙摆手道:“没、没……有人教。” 吴攸又问他道:“那刘刺史,叫甚么名字?” 孩子见吴攸和颜悦色,似乎平静了些,道:“刺史大人的名讳,我、我怎么知道?” 吴攸往袖中摸索,却发现空空如也,赵扬来时,竟然一文钱都没有给她。她愤然跺了跺脚,回头对那侍卫道:“赏给这孩子几个钱罢。” 那侍卫倒是揣了一袋钱,沉甸甸的,看的吴攸两眼发直。只见他伸手进去摸出了两个铜板,递给那孩子,道:“赏给你的。” 那孩子手舞足蹈,连声道谢,飞也似的去了。吴攸方才直起身子,将随行的人叫过来,对他们低语了几句。 这两名侍卫略有些惊讶,但赵扬临行前嘱咐过他们,一切听从吴攸差使,他们素来对赵扬的命令十分听从,因此虽然心中奇怪,却也只是愣了一瞬,就马上齐声应道:“遵命。” 这一行人加快速度,又赶了半个时辰,方到常州城里。这城里的比城外也好不到哪儿去,街上店铺关了大半,偶尔有几个行人,也都匆匆路过,满脸仓皇的模样。 吴攸命人问了问去州府署衙的路,那人嗤笑了一声,道:“军爷直着往前走,绝不会认不出来。” 吴攸这时也下了车,一路走去,本来,她还奇怪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走了几步,忽然就明白了。 过了仪门,踏上甬道,便看见一座气势宏伟,镏金绿瓦的四角亭子,两旁是两块高耸的石碑。 亭子前面恭恭敬敬,长长的跪了一排人,吴攸一看,为首跪着的那人穿着整齐的紫色官袍,便知道,这位即是常州的刘刺史了。 刘刺史四十上下,面白无须,一举一动间满是文人的儒雅风度。他见众人拥簇着吴攸走了过来,连忙赶上前去,拜道:“不知大人到来,有失远迎。” 吴攸脸上挂着笑,道:“无妨无妨。” 刘刺史一看吴攸打扮相貌,早先的传闻得到了证实,这让他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躬身跟在吴攸身后,道:“不知赵大将军遣大人前来,到底有何教诲?” 吴攸歪着头,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道:“我久居大将军府中,十分无聊,大将军便叫我四处走走,顺便替他问问各州的秋税是否都交齐了。” 刘刺史一听,更是眉开眼笑,道:“常州的秋税早就交过了,一文钱都不少。” 吴攸似乎漫不经心,点点头,道:“我一路来,腹中有些饥饿,不知大人可曾备下酒菜?” 刘刺史偷瞟了吴攸一眼,道:“大人的家乡可是在南方?” 吴攸听了,高兴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刘刺史这时才直起身子,道:“我原本在京中做官,后来才调到此处。大人眉眼间都是江南的灵秀之气,一看便知。” 又道:“既然大人是江南人氏,那饮食喜好,自然与齐地的粗人不同,不知大人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下官稍后叫人尽力准备。” 吴攸把手一拍,道:“啊,我喜欢吃鱼。尤其是鲫鱼、鳗鱼……不过刘刺史,你可知道,‘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崛强于盘中;鳗鱼以湖溪游泳为贵,江生者,必槎丫其骨节……’大将军也找人来为我做过,只不过……都不合我的口味……” 刘刺史笑道:“这有何难?请大人到府衙之中稍歇片刻,待会儿宴席备好,大人尽管品尝便是了。” 到了府衙里,刘刺史命人呈上记录常州各地赋税情况的宗卷给吴攸观看。吴攸随手拿起,翻了几页,便还给了他。 不到一个时辰,有人来对刘刺史悄声说了几句,刘刺史对吴攸道:“大人,酒菜都已备好,还请移驾下官家中,让下官为大人接风洗尘。” 吴攸点点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来到了刘刺史的府邸,只见他这一座宅子建的堂皇富丽,比那赵扬的大将军府还气派几分。 到了席上,刘刺史命人将酒菜摆上桌来,吴攸尝了尝,那鲫鱼果真滑嫩可口,鳗鱼也是鲜美至极,其余菜肴,皆按江沅风味烧制,吴攸边吃边赞,道:“尝了刘刺史这一桌酒菜,可真不虚此行。” 刘刺史见了,又命人呈上一个盒子,吴攸打开一看,里面乃是是一双上好的白璧。她把玩了一晌,道:“刘刺史送我这份重礼,可有什么话要我捎给大将军的么?” 刘刺史刚想开口,吴攸左右一看,指着刘刺史身后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奴仆道:“你我说话,这些人为何还在这里碍眼?” 刘刺史会意,急忙挥手道:“你们几个,去外面守着罢!” 见那几人退了出去,他笑了几声,对吴攸道:“大人真不愧是赵大将军身边之人,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他凑到吴攸身侧,道:“小人在此处做刺史,已有一年,于公事上从未有任何疏漏。如今,常州百姓安居乐业,小人的抱负,也有些无可施展,若是大人能在大将军耳边美言几句,将小人调到朔州去做刺史……” 吴攸抬手打断了他,道:“刘刺史不用担心。此区区小事,何用大人特别交代?待我回到大将军身边,自当替你美言几句,叫你得偿所愿。” 吴攸拿着那玉璧,爱不释手,却听身后侍卫开口道:“我替大人收着罢。” 吴攸把那玉璧攥的紧紧的,又怎敌得过侍卫的力气,被他一把从手中拽了过去,放在盒中。吴攸知道这肯定是赵扬嘱咐的,也只好作罢。 刘刺史见吴攸对他送的礼物满意,喜不胜收,又与吴攸畅饮了一番,待半酣之时,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将军还有何需要,大人尽管道来。” 他这话的意思,是想探听一下赵扬的喜好,以便准备些财物,叫吴攸带回去送给赵扬。 吴攸听了,将那玉杯一放,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淡淡笑道:“确实有些需要,不过怕刘刺史舍不得,不便开口。” 刘刺史心中一惊,心想,难道这赵扬得知自己刚花千金收了一件狐裘,想要讨去?他心中不舍,然而又惧怕赵扬手下的兵将,讪笑道:“大人……说哪里话,大将军若有驱使,下官万死不辞……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吴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用死一万次,一次就够了。” 说罢,她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道:“还不动手?!” 听她开口,身后众人一拥而上,将刘刺史按住,拖到旁边,捆了个结结实实。 外面那些奴仆听见屋中动静,慌忙将屋门撞开。刘刺史此时正被按在地上,对着吴攸叫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名侍卫见刘刺史手下恶奴围了过来,将刀一横,怒喝道:“有谁敢违抗大将军的命令,立斩不赦!” 那奴仆们原本都是刘刺史养来欺压百姓的,哪里能和赵扬手下身经百战的兵将相比。他们见自己主人已经受缚,一个个惊慌失措,都没了主意,三三两两往屋外退去。 刘刺史见状,心里十分焦急,他又高声叫道:“大人要绑我,好歹也要有个缘由。” 吴攸随便从桌上扯了块布,塞进他的嘴里,对身后众人道:“把他拖出去,拖到府衙前面,石碑那里。” 说罢,又对刘刺史道:“到了那里,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