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珺看着诸生刻苦努力的场面,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很快,她又逐渐转入思索中。
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恰恰一个月前,她带者高考应届生的时候,班上的学生也是这样的状态。
这一直是她非常头疼的问题。因为高考作为筛选学生的独木桥,学生当然会全力以赴去面对。这本身并无错误。只是往往学生高考前后状态差距非常大——这便是问题所在。
高考前只知道刷题、抓知识点、再刷题,没有任何目标,活活一个机器般的存在。而偏偏这样的考试机器刚刚完成考试后,就要面临填志愿和选学校、选专业的事情。
你要让一位老师教什么,就去做什么的学生,面对三百六十行眼花缭乱的选择,是何等的困难?
所以大多数学生,在并不清楚专业内涵的时候就选择了它,然后迷迷糊糊再被考试、毕业、考研、实习、工作,推着过完了一生。
柳仲珺不希望她的学生这样。
所以,在诸生忙着推导3838的组合的时候,她打断了他们。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这是一个可以简单,也可以非常困难的问题。
她坐在梧桐树最低的枝丫上,非常认真地问道。
没想到这回最腼腆的胡玉同志先发言了,他说道:“我想要通过县试,取得好成绩,要超过我在青河学院的哥哥们。”
庶子的痛苦,她懂。
柳仲珺点了点头,没有共情地去安慰,而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么县试以后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这下胡玉茫然了起来。
柳仲珺没有追问到底,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其余人。
诸生沉默片刻,又一人开口。出乎意料地,竟然是第二腼腆的柳仲卿同志,她回答道:“仲珺妹妹,我没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但是我在青河书院一直有一个,让我非常不舒服的事情。我只想要解决它。”她顿了顿。
众人齐齐看向她。
此时柳仲卿的脸庞已经微微泛红。她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和决心,才决定说出接下来的话。
“虽然距离太子殿下准许女子科举,已有十年有余。但现在书院中还是男子书生居多。就拿青河书院为例,我同窗中有男子三十余人,而女子却不足一掌之数。回到家中,虽然娘亲很支持我去书院读书,但她总是和我说,女子的最终归宿依旧是嫁人,所以读书只需通过县试就好。通过县试,当家主母就够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我不喜欢这样。”她最后说道。
柳仲雅轻轻握住了妹妹的手。
“二姐。”柳仲珺非常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震惊,“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想。”
女权啊!
这是女权思想的朦胧,她能不激动吗?
不过,女权——这是当代奋斗了200多年还没有完全攻克的话题。所以就连她到这个世界一个月有余,也没有妄想以一己之力来推翻男权社会。
没想到,竟然被二姐抢先了。
她由衷地佩服她。
柳仲卿显然误会了她的沉默。眼见二姐眼眶越来越红,柳仲珺赶紧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棒的目标——”
得到妹妹的支持,柳仲卿喜笑颜开。
“但同时,这也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目标。姐姐你想好了吗?”
柳仲卿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柳仲珺本想再多和二姐说几句,但想到女权运动的复杂性,她决定还是用实际行动说明为好。
于是当下她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你们呢?”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难道只是通过县试吗?”
其余人皆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柳仲珺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谁来说说,‘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仲雅的经文科是在场最好的,她早就超前背诵完了《尚书》。所以第一个举手回答道:“这句话在说,把六种生活资料:水、火、金、木、土、谷,都安排好,那么就能把人民养好。这句话的前一句‘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更确切地说明了这点[1]。”
柳仲珺点头道:“六种生活资料,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2]。朝廷六部,吏部掌官职,兵部掌军政,礼部主礼教,刑部掌刑法,户部主人土,工部主工程——各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那么,你们又是如何定位自己的呢?”
诸生屏息。这是他们在书院从来没有遇到的问题。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柳仲珺又重复问道。
诸生逐渐陷入了思考。
最后,柳仲珺缓缓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想找到一个目标不难。但我认为,这个目标一定需要是你们由衷喜欢的,并且乐意为之付出的事物。找到一个这样的事物,其实是非常不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