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
季北城从宫里出来后,直奔侯府。他心里挂念着沈璧的伤,步子急了些,好巧不巧跟一个从巷子里窜出来的孩子撞了个正着。孩子手里刚沽的酒有一半都泼洒在他的腰间,清冽的酒香顿时四散飘开。
那孩子见他气度不凡,料想是个惹不起的主,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引来街上不少人围观。
不清楚状况的,都以为他欺负了孩子,在一旁指指点点,季北城往那孩子手里塞了一锭碎银子,便急急离开。
回府后,他将里里外外的衣衫全部换下,还是能闻到身上还沾着的浓郁的酒香,季北城换来婢女,备热水沐浴。
衣裳脱到一半,这才猛然想起,最近忙着照顾沈璧,很久不曾注意过那块白玉了。季北城平时只将它贴身放置,这两日与沈璧同处一室,怕被他看见,就放在了荷包里,如今一摸怀里的荷包,空空如也。
他心头一惊,思量片刻,猜测那块玉大约是救沈璧那天掉在了山里,忙从浴桶里起身,欲要穿衣前往白云观。
这边刚从白云观回了家的沈璧,咕嘟咕嘟灌下了整整一壶茶,却依然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是一路奔波口太渴,还是心火太旺,灼得他过于难受,须得凉茶压压火气。
放下茶壶,他问奉茶的婢女,“季将军呢?”
婢女道:“季将军刚从宫里回来,匆匆回房了。”
沈璧将玉佩揣进袖子里,走向季北城的房间。
他有很多话想问。
沈璧心里有气,连门都没敲,推开就进去了。
两人这么一对上,该看的,不该看的,沈璧全看了个遍。
季北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璧会来他房间,一时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边想着,看到就看到吧,反正迟早是要看的。一边又想,以沈璧的性子,怕是又要骂人了。
沈璧极快地背过身,耳朵红的有些蹊跷,声音也哑的有些蹊跷,“大白天的,你洗什么澡?”
季北城缩回水里,“侯爷怎么来了?”
“侯爷?”见沈璧没回答,季北城又问了一遍。
对方语气里有咬牙切齿的懊恼,“有事。你赶紧出来!”
季北城噙着笑看他开门出去,起身穿好衣衫。
“侯爷有何事吩咐?”他抿唇又是一笑,仿佛刚才尴尬与他无关。
沈璧的拳头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最后却只面无表情道:“我打算去看看长颂的书道比试,季将军要不要同行?”
“同行……”就算了吧。
季北城认怂。他刚开始鼓动沈璧,只不过笃定沈璧不会去罢了。这会儿见沈璧是认真的,他又不敢了。万一被眼神犀利的夫子、山长认出,他真不知要死多少回。
“上次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去看看么?怎么现在看你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大想去呢?”
季北城哈哈假笑两声,“怎么会,怎么可能?侯爷诚心相邀,我岂有不去之理?刀山火海,北城都奉陪!”
说起长颂书院的由来,还得往前追溯一百五十年。
那时候苍岳山只是个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山麓下零零星星里住着一二十户人家。后来一个云游的老和尚在山腰安了家,建了一座称不上寺庙的寺庙,提名菩提寺。
几年间寺里竟也陆陆续续来了六七个和尚。这些和尚每日做了早晚课,忙完农耕,便会教附近人家的孩子读书习字,后来还专门在寺里腾出一间房作为书堂。
没过两年,老和尚下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年后,这里来了不少官家的人,抬着金匾和浑身上下闪闪发光的菩萨,将寺庙重装了一番。山脚的住户才晓得老和尚是个得道的高僧,深得官家赏识。
他虽没再回来,菩提寺的香火却因此渐盛,当初的那一间书堂也从寺里搬了出去,挪到苍岳山南边,与菩提寺遥遥相望。
书堂成了书院,还有了名字——长颂书院。
书院正中为金桂楼,是学生读书习字之地,紧连着便是春桑馆,授业山长的栖居之所。
四周依山建着八处庭院,分别为晚照阁、燕归园、雪浪轩、闲月居、春杏庭、翠烟台、松风苑、落泉亭,也是有名的苍岳八景。
朱承轩絮絮叨叨地介绍了一路,季北城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侧头看看沈璧,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不由得暗自佩服。
一个话这么多的人,他都能忍?难道真对着小子另眼相看?这么一想,季北城就不大好受了,说话的调子也阴阳怪气起来,“朱公子懂得真多。”
朱承轩却没听出异样,只当季北城是真的在夸他,挠挠头,羞赧道:“今日能同侯爷和季将军一道来长颂书院,乃人生一幸事。”
季北城哼笑一声,没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