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君知道这些原本属于沈晨的人,他现在接管起来必然有些难度,却没想到难度竟是如此大,如今他这堂堂御封的骠骑大将军竟连这军营大门都进不去。紧紧地捏住手中的马缰,他冷着一双眸子瞧着面前戒备森严的军帐大营。 手下的人拿着圣旨对守在门口的一列军士怒道:“圣旨在此,你们竟然不让我们大将军进去!” 一个拦在段凌君马前的军官随意地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圣旨,也不去辨认上面的内容,只是笑着安抚道:“侯爷,您也别生气,我一个粗人,哪里见过什么圣旨啊,更不要谈辨认了。” 他称段凌君为侯爷,并不是圣旨上封的骠骑大将军,看不起之意十分显然。 段凌君阴翳地看着说话的人:“难不成,你怀疑我们的圣旨是假的,或者说……”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想抗旨?” 那人连忙否认:“侯爷误会了,属下只是区区小卒,怎敢抗旨?只是近来屡有楚贼进犯,张将军命令我们一定要严加防守,切不可让可疑人员进来。” 段凌君的手下最先忍不住,怒吼:“你竟说我们将军是可疑人员?” “不敢。”那人赔笑,“只是属下不曾接到上面的命令,军中又军纪严明,断不敢轻易做主就让将军进来。但是将军也别生气,属下早已派人去通知张将军了,约莫过会儿就到了。” 张将军就是张镇,凉国众将军中声望仅次于沈晨的建威大将军,沈晨不在军中,大小事物皆由他决定。 段凌君纵使生气,也知道自己不能和一个看门的计较,更何况他此时过来明显不服众,妄然惩罚了一个守门军官,必定更加不得人心。所以,此刻他若想获得这三十万大军,必得忍下这口气。 他冷着脸开口:“那么本将就在此等着张将军了。” 此时虽已入秋多日,可午时的烈日仍不可小觑,在军营前没有任何树木的阻挡,就那么火辣辣地烘烤着人。 段凌君是世袭的侯爷之位,身无战功,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此等烈日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没多时,他已经汗流浃背,头眼昏沉了。再观那些手在军营口的军士,仿佛不知有烈日炙烤一般,仍旧身姿笔挺。 手下的人看出他的不适,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后,再也忍不住出声催促:“张将军为何还不至此?难道是不知我们将军来了?” 那人解释道:“近来楚军不太平,老是惹事,多半将军正在与其余将士议事,侯爷再等等吧。应该快了。” 属下又欲说话,却被段凌君阻止。 于是,几人继续在军营门口等候。午时过完,才方见张镇从军营的那一处匆匆赶来。 张镇是典型的军人模样,年约四十,长的五大三粗的。他一见到段凌君,就连忙下马行礼:“属下参见骠骑大将军!” 跟着段凌君的人此时才觉得扬眉吐气,不屑的看了一眼方才拦着他们的军士。 那些士兵仿若什么也没看到,依旧板着脸值勤。 段凌君等了这么久,心中早有不耐,此时见张镇对自己行礼,便端起架子:“张将军好排场,竟然让本将等你这么久?” 张镇虽是粗人,却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讽刺,不过他本来就不服此人,只是约莫半月前接到了沈将军的书信,信中言若他出事,必不能明着与段凌君不和。 刚接到信时,他还觉得奇怪,这段凌君不过区区一个世袭的侯爷,指不定在国都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为何要在心中特别提他。 这一切的疑问在皇上下那道圣旨的时候便解开了,原来这段凌君是要来代替沈将军的位置。 自己都已经四十多了,在战场上立过多少汗马功劳,沈晨武功高,会打仗,对将士好,他服。可这个段凌君又算个什么玩意儿,靠着使了些小手段就在自己这儿装大爷。他自然是不能忍下这口气的,于是刻意安排了这一出,就为了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即使沈将军不在,这军中也不能他来称霸王。所以,刚才他在这烈日下等的时候,自己还躲在阴凉的大帐中睡午觉呢! 张镇遵从沈晨所言,不跟他起争执:“段将军误会了,军中无排场。若真有,那就是打胜仗,胜仗打多了,自然就有了排场!” 他这句话在暗讽段凌君一个没打过仗的纨绔,搁这儿瞎闹腾啥。 段凌君自然也听出来了,一双黑眸了盛满了怒火,可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军中威望不及他,虽有圣旨在手,但天高皇帝远,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这口气忍下,来日方长。 “张将军都如此说了,那本将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将军心中冷笑,你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再说,就小心我忍不住动手。 他面上却笑得爽朗:“哈哈哈!一点小误会,还感谢段将军你不计较,来吧!我们进去吧!” 晒了许久,终于可以进去了,段凌君下马,跟随着张镇的脚步。 听着军中雄浑的训练声,段凌君热血沸腾,这属于沈晨的兵权终于在他的手中了,而沈晨现在还生死未卜。 这么一想,他心中因着方才的怠慢而积聚的怨气也少了不少。 三十万大军,虽是从各个州府积聚起来的分散的军队,但是这么大的一批军队,也是整个凉国所能调动的兵力里面最多的。哪怕是沈晨的嫡系军队,整个凉国整个的主力军翎羽军都只有十万。 这次凉帝愿意拿这么多兵出来,也是碍于沈晨的权势。可他怕沈晨这仗打赢了,这三十万的军队就又成了他的另一个翎羽军,所以暗中派遣有夺权野心的段凌君多次对沈晨下手,希望他能死在将军交战前。 这次沈晨重伤失踪,让他心中痛快地高兴了一番,报了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他压着的恨。可是,作为一国皇帝,他竟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如何遏制臣子的权势上,而忘了真正的敌人是那些觊觎凉国领土的人。 沈晨失踪,他派了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段凌君,而楚国的军队主帅是打了二十几年仗,几乎与沈晨打成平手的木扬威,凉国的困局可想而知。 初来军中的段凌君清楚众人都十分看不起他,觉得他不如沈晨,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让众人看看,究竟谁才是他们的主帅。 凉楚双方阵地相距三十里,与凉国三十万大军不同,楚军只有十万兵力在边塞驻扎。初时沈晨就是觉得楚国多次挑衅,却又只派大军三十万,其中必定有诈。故三十万大军虽早已集结,却按兵不动,只修养生息,毕竟隋城富庶,供给充足。 可段凌君来此之后,觉得是楚国存心看不起凉国,故只派十万大军挑衅,有骄兵之意,而古往今来骄兵必败。他认为沈晨太畏手畏脚,应该趁着楚国兵马未齐之时,以兵多之势,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当然,他知道沈晨不出兵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伤药不足,两军交战,若伤兵得不到及时治疗,必定会多了不必要的伤亡,并且容易使军心不稳。 可这个事情,在他段凌君这里可不是麻烦,伤药,他多得是。早在沈晨还在隋城时,他就已经买通了黎坡山的匪首,此刻那批沈晨急缺的伤药,全都在他手里好好的握着。 有如此多的优势,他必定一战成名,从此再无人敢看不起他。 为了使他看起来功劳最大,在精心研究了一番楚军布署之后,他决定亲率了一万骑兵,从楚军阵地左侧偷袭,另布署一万步兵接应,十万大军跟在步兵之后。一旦偷袭成功,十万大军立即乘胜加入战场,杀楚军个措手不及。剩余兵力留守后方,保卫隋城。 他选择楚军左侧突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楚军看似驻扎在一起,实则中间隔了些距离。他们一共分为三处,木扬威亲率五万大军坐镇中央,他的二子木易领兵三万在右,而守在左翼的是他的长子木秩。 木秩在隋城时,段凌君便见过他,自己能让沈晨受重伤也少不了他一份功劳。而且,木秩是个残废,比武功被废的自己更加没用,再加上他的兵力最少,又几乎是老弱,不从他开始打,段凌君都觉得对不起他。 本来张镇是十分不同意段凌君这个战略的,敌人的弱点太明显,摆明了是设套让他们钻,可一来段凌君一再坚持,二来打头战的是他段凌君,又不是自己。张镇也就不再坚持了,任由段凌君带一万骑兵而去。 段凌君想先下手为强,使凉军占有先机,可是他低估了他的对手,正如张镇想的那样,这只是木秩的一个计谋。段凌君的一万骑兵还没碰到木秩的大帐一下,就被突然出现的人马包围。段凌君不敌,苦苦支撑,只待那一万步兵和张镇的十万大军。 可那一万步兵早就被等在另一边的木扬威消灭了,而张镇的十万大军还远的很,因为他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楚军阻隔了,正打的不可开交。 于是,三日后,段凌君所带领的一万骑兵,一万步兵全军覆没,只剩他在手下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张镇因为撤退及时,只损失了几千兵力,当他看到狼狈归来的段凌君时,连好脸都不想伪装了。要不是因为有沈晨的命令,他绝对会军法处置这个逃兵。 首战惨败的消息传到了国都,凉国皇帝萧继看着手中的伤亡人数表,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他一把甩开,口中骂道:“废物!” 底下众臣看着如此盛怒的皇帝,心中也愤怒不止,一个大臣走出队列,朝皇帝鞠了一躬,开口道:“陛下,段凌君没有丝毫作战经验,派他去打仗,无异于将我凉国辛苦集结的三十万大军送入楚国的口中。臣力谏,应撤了段凌君的骠骑大将军之职,并以军法处置。剩下的兵力应按兵不动,只待沈将军归来。” 一听到他提沈晨,萧继的面色更为不好。 沈晨,沈晨,又是沈晨!他就不信,这凉国除了他沈晨就没有别人会打仗了。 不理会大臣的劝说,萧继吩咐一旁的太监:“传朕旨意,段凌君首战疏忽大意,致我军损失惨重,为将功补过,让他必败楚军,一雪前耻。” 这个旨意明显就是非但不追究段凌君的罪责,还继续让他带兵。朝中老臣坐不住了,纷纷下跪:“陛下,段凌君他不可用啊!” “陛下,当务之急是寻到沈将军啊!” …… 萧继不理会众臣劝告,一甩袖子:“退朝!” 随后,在一片老臣的呼天抢地声中而去。 颜苓困在段凌君手中,前线的战事除了那些丫鬟愿意透露给她的,别的她无从得知,所以,他不知道段凌君惨败,朝野上下呼唤沈晨的消息。她现在想的,是怎么从这个层层包围的囚牢中出去。 可尽管明面上虽无多少人看守,暗处却是不清楚的,若无人接应,想从这里出去,比登天还难。 而能接应她的人,除了沈晨,再无别人,此刻,她既盼着沈晨来救她,又盼着沈晨不要来。 京郊别苑,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的沈晨眼睫微颤,随后,那紧阖的双眸睁开,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片迷蒙之色。 “这里……是哪里?” 刚刚端着药推门进来的十三,在看到沈晨从床上坐起的那一刻,一碗汤药洒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连忙跑到沈晨面前,想抱又不敢抱他,流下激动的眼泪:“将军,你终于醒了。” 环顾四周,沈晨眼中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再次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十三,他问道:“十三,这里是哪里?” 十三一个大男人哭的泣不成声:“将军,这里是京郊别苑。” 再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摆设,沈晨这才确定这里是自己在京郊购置的院子,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他一边下床一边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提到这个,十三哭的更厉害了。 沈晨将脸转向一边,颇为嫌弃。 终于等到十三哭够了,这才给沈晨解惑:“将军,都怪我跟林珂,我们没能一早发现有问题,也不知道他们竟然派了那么多的人过来,害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连颜姑娘也在段凌君那个小人手中。将军,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颜姑娘救出来的。” 沈晨眉头微皱。 “颜姑娘是谁?” 十三哭声立止,吃惊地望着沈晨:“将军,你怎么了?颜姑娘就是颜苓啊!” 沈晨低声重复他所听到的名字:“颜苓……”既而转头望着十三,眼中一片迷蒙。 “是谁?” 十三几乎站不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声音:“将……军……” “怎么?” 十三猛地转身朝门外跑去:“将军,你等等,我去请刘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