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回到童年的岳州,她独自站在洞庭湖边,眺望着湖心小岛,岛上树木葱茏鸟语花香犹如仙境,她想要上岛去游玩,可湖水汤汤浩如烟海,无路可去。 正惆怅的时候,一叶轻舟划过湖面,飞速朝她驶来,船头站立的人衣袂飘飘,朝她比手说一声请。 她看着轻舟与湖岸间的水面,作势要跳过去,那人已一步跨了过来,来到她身旁将她拦腰抱起,带着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船上,他的怀抱温暖而干燥,她紧紧抓着他的袍袖,靠进他怀中说道:“你帮帮我。” “好。”他的声音温润纯净,“臣荣恪,万死不辞。” 荣恪?温雅唬得从梦中惊醒,怎么会梦到他?她坐起身两手摁着太阳穴,透过纱帐看向窗外,天色尚暗,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躺下去又爬起来,向外唤一声更衣。 柳真小跑步进来,劝说道:“还早呢,刚过四更,姑娘昨夜里好不容易睡得安稳,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趁这会儿凉爽,我到后苑走走。”温雅固执说道。 到了后苑坐在水榭中临水思量,眉头越凝越紧。 柳真和芳华不敢靠近,只带人在湖对岸远远守着。 芳华问柳真:“不是派了镇国公去江宁吗?怎么还是睡不好?” 柳真摇头:“好像是梦见什么了,惊醒后再也睡不着,非要出来走走。姑娘国事繁重,本来就睡得少,再睡不踏实,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芳华朝水榭中远眺着,“唉,手指都快扭断了……” “真正孤家寡人,无人替她分忧。”柳真叹一口气。 芳华重重点头:“姑娘刚听政的时候,我只觉得威风,几个月才来,才知道有多威风就有多辛苦。” 柳真想了想:“大长公主好些日子没进宫了,打发人去请吧。” 晨光微曦的时候,静默中传来环佩叮咚,随即响起轻快的笑声,众多婢仆簇拥着一位明艳的宫装丽人,远远走了过来。 柳真精神一振,对芳华说道:“来了,延平大长公主来了。” 芳华也松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阿弥陀佛,赶紧让大长公主哄哄姑娘吧。” 延平跨过小桥进到水榭,手里攥着一个东西,伸到温雅面前晃了几晃,笑问道:“香吗?” “香。”温雅深吸一口气,“这香气,让人精神开阔心旷神怡。” 说着话抬起头,沉静的面容若破了冰一般,紧缩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延平猛得伸开手掌:“摸摸看。” 温雅手指触摸上去呀了一声,“沁凉沁凉的。”说着话低了头仔细端详,“石头做的熏球?倒是稀罕。” “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冬日变暖夏日生凉,做被中香炉最好不过。”延平笑着将熏球捂入她掌心,“送给你了。” 温雅将掌心那抹沁凉捧到鼻端,嗅着清新的香气,唇边慢慢绽出微笑:“那我却之不恭。” “高兴了?”延平觑着她的笑容打趣,“听说你刚过四更就醒了,到后苑水榭中虎着脸坐到这会儿,你这一不高兴,吓得整个宫廷都颤了几颤。” 温雅摇头笑了:“做了个奇怪的梦,一时间有些想不通。” 延平在她身旁坐下,紧盯着那熏球一脸不舍说道:“这熏球是我刚得的,本没想着给你,瞧见你生气,一心疼就忍痛割爱,这会儿你既好了,还给我罢。” 说着话作势来抢,温雅手攥紧熏球高高举起,认真说道:“那有送了人又讨回去的道理,小孩子吗?” 延平眨着眼睛:“稀罕嘛,那人给我的时候,我就想着你,说是再要一个,可他说这石料是从深山中开采出来的,就挖出这么一块,他们家女眷一人一个,这个呢是拿剩下的石料雕刻而成,就是说,这是最后一个,再也没了。” “不是冯茂送的?”温雅有些好奇,“那个人是谁?” “荣……”延平话到嘴边,想起冯茂的嘱咐,不能让太后知道是荣恪给的,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问为什么,冯茂说你傻啊,荣恪一个大男人送当朝太后被中香炉,传出去像什么话,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要啊。延平问冯茂,那不给就是了,荣恪为何非要给?冯茂笑笑,太后准许荣氏女眷回京,荣二想要回报一二吧,你不也听说了吗?太后最近睡不好,这个可以助眠安神。 “容我再瞧上一瞧,嗅上一嗅。”延平话到嘴边,改口央求温雅。 温雅笑着递了过来:“石料独特,其中的香也很难得,淡雅清新,是不是花做的?也许是果子?” 延平唤一声红蔷,递过来一个陶罐,对温雅笑道:“说是上百种香料配置而成的,能安神养颜,女子用了极有好处。” “熏球我留着,香你留着。”温雅忙道。 “我倒想呢。”延平摇头,“吕太昌不许,我用粉啊香啊,都得他首肯才行。他还限制茂茂碰我,他让行房才能行房。” 说着话怏怏得往温雅肩头一趴,温雅笑道:“你和冯茂想要孩子,就得听吕郎中的话。” “我知道。”延平脸扭往温雅身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那日没脸再见你,就偷偷溜走了,这些日子也没脸进宫,今日一来,雅雅见了我还跟往常一样,我这心才放下。” “延平还是延平,怎么会不一样?”温雅拍拍她手背,“驸马知道吗?” “他是孩子心性,还是不知道的好。”延平闭一下眼,“有一次我做噩梦,梦见了皇后,她变成了一只猫,人形的猫,全身长满黑毛,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喊着我的名字,两手两脚利爪一般朝我抓过来,我吓醒了,跟冯茂说是我害死的皇后,他问我为什么,我说看她不顺眼,从那以后他认定我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我杀了人。” “不管驸马认定什么,依然待你如珠似宝。”温雅抚着她手背安慰。 延平笑了起来:“茂茂看人的眼神,和翟临一模一样,专注温柔。” 温雅不想再听下去,延平也没再说下去,站起身牵起她手:“走吧,回去抱着这熏球补觉去,瞧瞧是不是真的安神。” 温雅没有补觉,在延平陪伴下用过早膳去往垂拱殿,到了西暖阁隔窗一瞧,方太师正在授课,元昕专注倾听。 心里不由生了惭愧,一个梦而已,何至于纠结彷徨? 荣恪是扶了我一下,我当时眩晕,身子直晃,他就在近处,不过来扶着,还眼睁睁看着我摔地上不成? 在心里自嘲一番,进东暖阁专注看奏折。 一日下来十分乏困,夜里早早睡下,熏球捂在手中沁着凉意,鼻端清香萦绕,一夜香沉无梦。早起梳洗的时候,看着铜镜问柳真道:“镇国公是今日启程吗?” 柳真说是,温雅抽出妆台底下小屉,拿出一块玉牌:“让薛明把这个送过去。” 这块玉牌柳真认得,是昔年温总督亲手雕刻,送给爱女的及笄礼。 看柳真捧着玉牌犹豫,温雅缓声说道:“父亲霸道护短,若是荣恪与他起了冲突,拿出这个,父亲顾念着我,也不会太为难他。” 荣恪带着队伍趁着早起的凉气,城门刚开就启程,丽正门外长亭中,冯茂备了杜康酒为他送行,刚坐下拿起酒盏,就听有人大声喊着镇国公请留步,起身眺望,就见一匹快马从城门中疾驰而出,飞速来到他面前,薛明从马背上跳下,递过来一个锦袋,喘着粗气说道:“太后吩咐,把这个送给镇国公,太后还说,温总督看到这个,兴许能顾念一二。” 荣恪打开锦袋上的抽绳,倒出一块玉牌摊在掌心细看,墨色的玉牌,牌面上镂空雕刻着一朵洁白的芙蓉花,芙蓉花镶了金边,耀眼夺目。 他小心收进怀中,对薛明拱手道:“荣恪谢过太后。” 看薛明进了城门,刚要坐下,鼻端闻到一股幽香,那股香清新隽永,自从前日里在垂拱殿东暖阁扶了太后一下,这香气就在身畔徘徊不去。 指尖凑到鼻端,原来是染了玉牌上的余香。 他摁向外袍上心口的位置,掌心感觉到一块长方形的硬物,手指蜷起,轻轻裹住了,扬唇微笑。 “别傻笑了,坐下喝酒。”冯茂指指面前的酒菜。 看他坐下来,刚要揭开酒坛,伸鼻子嗅了一嗅:“是什么香气?好像闻过。对了,那熏球的味道,那一罐子香的味道,这香气独特,我一直记着。” 荣恪抿了唇笑:“是啊,两种香气一模一样。” “两种?哪两种?我想想啊……”冯茂沉思看着他。 荣恪飞快伸手揭开酒坛,酒香扑鼻而来,冯茂嘴里吸溜一声,将酒坛子推了过来,两手托腮眼巴巴看着他:“吕太昌不让我喝酒,你喝我闻着。” 荣恪斟满一盏一饮而尽,起身将酒坛子扔给秦义,大声说道:“给你们了。” 秦义欢呼起来:“太好了,阿生哥,路上渴的时候,我们有酒喝了。” “秦义兄弟,我这会儿就渴了。”张阿生慢悠悠说道。 “那这会儿就来点儿。”秦义喊道,“公爷,行吗?一人一盏。” 荣恪说一声行,回身冲冯茂拱手:“保护好太后。” “保护太后的人很多,用不着你操心。”冯茂摆摆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保护好自己才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