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红瓦,廊道回转,六角亭亭亭玉立,亭外池岸曲折,姿态万千,游目骋怀。 即便是夜色中,圆月、建筑和植物倒影在池水里,仍有别样风情。 府内几步之处即挂灯笼和烛台,有仆从、护卫巡逻看守。 暗影中,有人独自坐在池边角亭柱后,面对着树丛影影绰绰,却似并不害怕担忧,显然不是个怕黑胆小之人。 月光借着池面反光,也能将其身姿照的半明半暗,黑白灰的对比,将其身形线条显露无疑。 窈窕,纤细。 他的手指微微挑动,像无聊时手指上随着韵律跳舞一般。 可这样的夜色里,既没有音乐,那动作,也绝不是舞蹈。 而在他面前,有一只小动物,也正随着他的手指动作,慢慢起舞。 他右手挑动,小动物右爪便随着动作。 他手指前伸,小动物便向前伸头。 ——就像是木偶,和操控它的主人。 像是皮影,和操控它的皮影艺人。 地上插着一把匕首,刀柄埋在土中固定的很好。 刀刃朝天。 而那小动物,正在她的操控中,自己伸爪伸头扭动身体,在那匕首刀刃上磨蹭…… 每一次磨蹭,都是一条血痕,和鲜血淋淋。 圆月悄悄爬上穹顶,一束月光绕过树冠,投射了过来。 月光下,乍然明朗。 那鲜血淋漓的小动物,俨然是一只拥有一身白色长毛的小猫。 一只眼中闪烁着绝望、生机逐渐消失的、凄惨的小动物。 隔日,院内丫鬟结伴穿院而过,在游廊上,窃窃私语。 “绣球昨天把主子挠伤了。” “还好是手心,不然留了疤在手背上,那可就糟了。” “今天早上,在角亭边发现了绣球的尸体……被割成……天啊……”小丫鬟捂住嘴巴,眼神里满是惊惧,一边说,一边提防的四处看,只怕自己的话,被小姐或者什么人听到。 “你小点声。”另一个小丫鬟责备的瞪视。 “你说……小姐她……每次她要是受了一点委屈,那隔日让她受委屈的人,就要遭殃……你说小姐,是不是个——” 另一个小丫鬟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叱道:“你要作死,莫带累我。” 说罢,又气又惧的快步走了。 太阳才升起,将黑暗慢慢驱散,也将一些可怕的东西,暴露在了阳光下。 …… “大人,要不要带多几个护卫大哥啊?”李小紧张的跟在陈决身后,眼睛四处的打量,仿佛有无数个敌人,藏在各种地方一样。 甚至连路过的桌子,她都要往桌子底下看看。 毕竟,如果敌人是异能人,那么哪里都要防备一下啊。 陈决扭头瞪了她一眼,继续带着她穿过小巷。 前面街口有人家办丧事,他们不得不下了马车自己走过来。 可这一路上,李小都胆战心惊的。 都是因为从大理寺衙门出来前,她给陈决‘占卜’的那一卦……她看见的实在太可怕。 “大人,附近树上房顶,有没有您安排的暗卫?如果突然有人袭击您,能防备的住吗?”李小小步跑着跟上他的步子,再次追问。 陈决这次头都没回。 李小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这样不当回事,心里就又着急又害怕。 他就要死了! 他就要被杀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放在心上。 万一……万一一切都没有能够被改变,他真的被杀了怎么办? 李小咬着牙,想到自己看到的画面,就急的心都抓成一团,她加快速度,跑到陈决身边,一把抓住了陈决的袖子,“大人,您还是带几个超级厉害,身手很快很机灵的那种护卫在身边吧。” 陈决被她揪住袖口,终于停下脚步,他不耐烦的回头,对上李小担忧害怕紧张纠结的大眼睛,一阵阵头皮疼。 这双眼睛……真的是,让人无法抗拒。 可…… “松开,别耽误办案。”陈决皱着眉头,凶道。 李小对上他的眼神,便觉得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可咬着牙,她却没有松手,反而将手指收紧,抓的更用力了些。 她抿着唇,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却倔强的看着他。 她耸着眉,恳求道:“大人,我们回大理寺吧,带几个人再来好不好?大理寺衙门里不是还有好多护卫吗?我们把他们带上好不好?” “带着那么多人,你是来跟刘大学士谈事情?还是来捉捕他?”陈决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刘铮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人家是堂堂内阁大学士! 文人傲骨铮铮,脾气上来,比武将还难对付。 他要是真的带着五六个护卫登门拜访,刘铮还不得冷眼将他赶出去? 就算他有皇帝保驾护航,人家刘铮要是不开府门,他还能硬闯不成? 更何况,刘铮刚没了个女儿,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时刻。 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他伸手去拉李小的手——这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又收回手,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倔强的属下,他烦躁的怒道: “松手!” 李小怕的缩肩,却还是摇头。 可抬起头时对上陈决凶巴巴的脸,她又害怕又委屈,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想到陈大人虽然凶,可在大街上,她这样抓着他,他却也绝不会打她。 他虽然凶,却救了她,帮她挡了一刀。 咬着下唇,她眼泪来的格外快,上一秒还只是热泪盈眶,下一秒就吧嗒吧嗒的淌起眼泪来了。 一串串的水珠子,顺着脸往下流。 陈决盯着她这变脸速度,惊的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怎么就哭起来了? 怎么就哭起来了!!!! “你……”陈决硬着头皮,看了看四周,街巷头都有人来人往,也有的路过时,忍不住往巷子里看。 他一甩手掏出帕子便往李小脸上按,笨手笨脚的用帕子去压李小的眼睛,“不许哭。” 李小抓过帕子捂住脸,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吭哧吭哧更加认真的哭了起来。 抽抽搭搭的,很快眼泪便浸湿了她的帕子。 肩膀耸动着,像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小狗。 陈决看了她一眼,又气又恼,一转身便不再管她,朝着刘府继续走。 可他走了一会儿,回过头去看,那小矮子还站在原地,捂着脸抽泣着。 低着头哭的颤颤巍巍,肩膀那么瘦弱,仿佛随便什么人过来,摇晃她两下,她就要散架子了。 巷子口不时有人驻足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心怀歹念。 他硬着心肠转回身又往前走了两步,深呼吸。 可终于…… 唉。 咒骂着,却还是忍不住叹气。 他停下脚,回头再看。 她还在那里哭。 还在哭! 终于,陈大人爆发了! 他霍地跨着大步,呼呼呼的往回走。 一下子就闯到了她面前。 李小被他吓的脸从帕子中抬起,睁圆了眼睛惊惧的看着他,还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决便觉得又气,又……泄气。 他一伸手,一把夺回了自己的帕子,往腰间一塞,气的压着声音,“不许哭!” 李小扁着唇,将脸往自己的丝巾中埋了埋,低着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了擦脸。 衣裳袖口粗糙,一擦之下,便在脸上留下一片红痕白印子。 陈决感觉自己的火气已经冲到天上去,他快要被这个小矮子气死了。 一抽手,又将帕子从腰间抽出来,怼到李小面前。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觉得又懊恼又火大。 李小忙接过帕子,再次捂在脸上。 深呼吸,陈决伸手捏住小丫头的肩膀,按着她转身,随即推着她往巷口走——他们来时的路。 李小见两人是往回走,想张口问是不是回大理寺,可感觉到陈大人捏着她肩膀的手,显然是压抑着怒气和力量,还微微在抖——她便识趣的闭了嘴。 既然是往回走,那……那还是不问了吧。 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慢了些,李小的心,也终于跳的平稳了些。 她又用力擦了擦眼泪,抿着唇心里是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到她自己也有些理不顺的诸多情绪。 早上王异、徐廷、张塘都走后,她给陈大人‘卜了一卦’。 她看到—— 在一座姿态万千,美不胜收的府邸里……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府宅中。 她像不受控制的脱缰之狼,朝着陈大人飞扑。 待扑到陈大人怀里的瞬间,她突然抽了头上的钗,将木钗插进了陈大人的胸口。 错不及防的,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包括陈决自己。 那根钗,狠狠的插进陈大人的心脏,下一秒,他便直挺挺的倒地。 她杀了陈大人! 用头上的钗! 大人要死了! 她也要完了! 可是……在陈大人的那段未来里,她看见自己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是不是,就像伤人的徐廷妹妹,和杀人的钱大人女儿一样,她们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然后被某个可以操控人的凶杀,当做木偶,杀人? 自打早上看到这一切,每回想一次那个画面和场景,她就觉得浑身发冷。 大人……大人您不要死。 我……眼前的一切,都不想失去。 不能失去…… 直到坐回马车,李小虽然不流泪了,可都还在哽咽抽搭。 陈决心烦的闭着眼。 这大理寺衙门虽然始终处在人员紧缺、超级紧缺的状态。 可……每多招揽一个人,就多这么多的麻烦! 他这哪里是在当官,他简直是在大理寺修行! 考验!全是考验! 深呼吸,他睁开眼,恶狠狠的瞪着李小,训道:“不许抽噎!” “嗝。”李小猛地哽住气,却又打了个嗝。 “……”陈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