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檐下铁马叮叮响了一阵,两三个松果落进走廊,滴溜溜滚了几个圈,停在安舒脚边。空气中燧香气息消散得差不多了,如非刻意,已极难察觉。倒是木叶松脂的气味,随风飘散开来,清冷沁脾。
他们身后的房间开始亮起灯火,一间,两间,直到所有房间。
曹宗钰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仍旧牵着安舒的手,原路下了楼梯。海觉与无边花两姐妹已经回房,楼下换了另外的老年比丘尼,见了曹宗钰和安舒下来,默默合十为礼,让出路口。
空满布黑雾,看不见月亮。曹宗钰左手提了个从屋檐上取下的气死风,右手牵着安舒,穿过讲堂旁的草丛径,前往歇息的地方。
“你还记得在幻境里的经历么?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曹宗钰一边看着脚下,一边眉头微皱,道,“我实难想象,娜娜在幻境里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我同意,任她抹去一切记忆?”
安舒悠悠道:“我更好奇我们在幻境里做了什么,竟能让娜娜撤销幻境,放了所有人自由离开。”
曹宗钰也露出微笑:“无论我们做了什么,看起来,我们似乎是做对了。”
安舒点点头,忽然叹口气,幽幽道:“妙达走了,娜娜也走了,没有娜娜媚术之力的加持,不知大祭司明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个字罢了。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下午你随张主事去那波斯庙,可曾问出什么线索?”
“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倒是证实了祆教内部的传承关系。据那寺里的萨宝讲,祆教传入中土之后,一直有明暗两支,明面上这支正大光明于各地传教,兴建寺庙,有时也接受朝廷册封,成为正式官寺,与摩尼、景教等外来教派并无不同。在暗的这支原本负责守护传中的神迹,波斯灭亡以后,便致力于抚养国王血胤,承担复国职责,其首领为大祭司。这几百年下来,复国一,越来越被当作奇谈怪论,少有人提起。明暗两支,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以至于有些地方的波斯寺,压根儿就不知道暗支的存在。本地的波斯寺,倒也还尊重传统,按时向暗支进贡,却也不再接受大祭司的命令,不承认暗支的统领关系。但他们依然承认苏瑞柏和娜娜的血统。这只怕也是大祭司不得不拴着苏瑞柏的用意。”
“挟子以令诸侯。”曹宗钰点点头,笑道:“大祭司竟是我家先祖的徒子徒孙,倒是一向有失亲近了。”
敦煌曹家上溯至谯郡曹氏,正与三国时曹孟德同族,曹宗钰这句玩笑,便是的此事了。
安舒也不禁一笑,此时两人已走进一处院落。院落不大,不过一进深,院内衰草戚戚,深可及膝,一条幽径通往两间堂屋。左边房间有灯火透出新糊的窗纸。曹宗钰领了安舒到左边房间门口,在檐下找到挂钩,依旧将气死风高高挂起,回身道:“寺中院舍紧张,难有空余。这一处房间,原是寺中临时为我准备的,条件简陋了些,今夜就委屈你,在此稍作安歇罢。”
“我占了你的屋子,你去哪里休息?”完,又看了看院中荒草,四周矮墙,不禁皱眉道,“此处有些荒凉,你能让人叫阿宁过来么?”
曹宗钰微笑道:“若是这种事情还要大姐吩咐才能想到,那我可也太蠢笨了些。你放心,阿宁已在房中等你了。”又指了指右边房间,道:“这间屋子略微整理整理,也能住一晚,我就在此囫囵睡个觉。半夜若是有事,你叫一声,我便能听见。”
他诸般都想得周到,安舒微微一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早点歇息,曹宗钰,做个好梦。”
火苗在气死风里安安静静燃烧,火光透过粗厚的高丽白纸,落在安舒微微仰起的脸上,曹宗钰忍不住便想伸手出去轻轻抚摸,手指动了动,却又强行忍住,低声道:“你也是,安舒。”
两壤完别,却谁也没有动。灯光落在脸上,明明暗暗,阴影错落,一如两人此时的眼眸,幽深漆黑。过了片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人都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气息散逸在空气中,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