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宗钰这些日子被父亲勒令在家反思,一应公务,都暂时交了他人接手。索性便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约了安舒,前去莫高窟,选址开窟。
离城五里处,经过一处村庄。村外一带水渠,环绕田间垄头。地里麦粟已经收割,另种了些青菜之属,油绿可爱。村头一个石桩,上写“滩头村”三个篆字。
安舒今日出门,因身边有曹宗钰陪伴,只带了小股卫队随行。本想去村里歇歇脚,不妨村头人声嘈杂,老远便能听到。
路边一个总角小童赤脚跑过,曹宗钰纵马跟上去,俯下身子,含笑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滩头村里发生何事,怎的这般吵人?”
那孩童见他亲切有礼,停了脚步,道:“今日村里来了好些官爷,说是奉了什么使衙的命令,要把张娘子的祠堂给砸了。村里娘姨姑婆们都去祠堂前拦着。我不跟你多说啦,我娘使我去地头,叫我爹回去帮忙。”说完,忙慌慌又朝前头跑走。
曹宗钰在马上直起身子,眉头微微皱起。安舒策马到他身边,问道:“可要过去瞧瞧?”
曹宗钰默然摇头。为了此事,父子之间已生嫌隙。若是自己再贸然插手,难免更增父亲不快。
安舒了然,两人掉转马头,便待从旁绕行。
忽听一声尖叫,“杀人了,官兵杀人了!”村里一时哄闹起来,夹杂着女子号哭之声。
原本在地里劳作的男人们也都扛着锄头,拿着割刀,从四面方朝村里头跑去。
曹宗钰不由自主勒住马匹,停了下来。安舒轻叹一声,道:“何不求个心安?”
曹宗钰回头看着她,问道:“心安?”
“今日之事,若是激起民变,就算官府镇压下去,说不得,也要白白断送人命若干。你既知此事,袖手不理,可能心安?”安舒问道。
“可是家父……”
“令尊的本意,难道是想看到这等局面?”
曹宗钰一震,喃喃道:“父亲的本意,父亲的本意,”抬头看着安舒,断然道:“父亲的本意,必定不是这样。既知如此,我身为儿子,矫枉助正,自是责无旁贷。”
安舒含笑点头,随曹宗钰策马朝村中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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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娘子祠在村子南面,前面便是打麦场。正站了百来个人,多是女的,神情激愤,吵嚷不断。对面是身着使衙服色的巡检,约莫二十来人。被黑压压的村民衬着,颇为势单力薄。
两群人中间,躺了一个四十来岁,衣着花哨的女子,脑袋着地,地上一滩血,四肢一动不动。
巡检头儿正声色俱厉地训斥村民,奈何声音被乡村俚语骂声掩盖,全然听不清楚。又见对方人多势众,正自心中惊怕之际,忽然看到世子骑马过来,简直喜从天降,忙撇开村众,上前参见。
曹宗钰目光掠过地上的女子,问道:“这是何人?为何躺在地上?”
巡检头儿道:“禀世子,此人乃是这张娘子祠的管事,也是本村的神婆,平常人唤张婆子。因聚众滋事,阻挠官府办差,属下轻轻推了她一把,不想她便成了这个模样。”
见世子皱眉,赶紧申辩:“属下委实没有用力,还请世子明鉴。”
曹宗钰打量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神情颇显紧张,眼神却并无闪躲。点点头,道:“好,我权且信你之言。”
村众越聚越多,脸上都有愤愤之色,但被曹宗钰与安舒等人气势所摄,又看到后面服饰鲜明的卫队,知是来了大人物,暂时安静下来。
曹宗钰拉着缰绳,纵马缓步到张婆子身前两尺停下,冷冷道:“此人既是已经死了,衙门不念旧恶,准她入土为安。来人,即刻去村里棺材铺子,买口现成好货,就地掩埋。丧葬费用,俱报使衙开支。”
“就地掩埋”四字一出,地上那“张婆子尸首”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曹宗钰心中有了底,抬眼环视四周。村众有看见张婆子动静的,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曹宗钰面色和缓,温声问道:“诸位乡亲,这村子的情形自是你们清楚。你们说说,这张婆子的坟,是埋在哪里较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答。一个妇人壮着胆子,颤声说道:“村东头有块野坟地,若是孤家寡人,没有个孝子贤孙的,都埋在那里头。”
曹宗钰朝她点点头,微笑道:“多谢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