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时分,曹宗钰方赶到瓜州大营。
西方天幕之下,残阳映照着远方的祁连雪山,庄严肃穆。
从山坡上看下去,徐徐摊开的河谷便如一席巨大的绒毯,铺满绿黄相间的秋日牧草。山谷中间,河道开阔,水面倒映着晚霞,一片火红。
河谷半腰之上,地势开阔平坦,瓜州大营便坐落于此。远远望去,旗幡招展,营房连绵数里而不绝,声势浩大,秩序谨然。
守营将士不认得曹宗钰,验过凭据之后,方见礼放行。
曹宗钰下了马,让李冲子等人牵了马匹去喂草料,他自己径直去了中军大帐。
归义侯正用晚餐,见儿子来了,连忙叫人添了碗筷,又命人加了两道热食肉菜。父子二人,边吃边说。
曹宗钰先说了这两日的经历,只是其间事涉玄怪之处,按下没讲。
归义侯已是听得乍舌不已,对曹宗钰说道:“这什么大祭司,便是刺杀尉迟德和脱脱不花的幕后主凶?”
“据职方司的调查,当是此人无疑。父亲,此人虽已葬身沙漠,但他这教派,来头势力都不小,倘是被人利用来作恶,只怕仍旧能兴风作浪。儿子便颇怀疑,军中也有他们的势力。”
归义侯不禁笑起来:“这倒不用你怀疑。军中诸教杂处,信什么的都有。祆教在本地也算是显要教派,虽不及佛门势大,但异族人信这个教的不少,近些年来,也有些汉人入了此门。不过,你说这祆教大祭司跟波斯有关系,妄图以此复国,这倒是从未听说。”
曹宗钰吃了一惊,手中筷子夹了块肉都忘了放下,目瞪口呆地望着父亲,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军中信什么的都有?父亲也知道这情况?可是,军中不是有淫军之罪么?凡妖言惑众,捏造鬼神,蛊惑士兵者,斩。”
“捏造谣言,自是当斩。不过若只是心头有个念想,倒也算不上淫军。朝廷大军出征,不也还讲究个祭告天地,算于祖庙么?”
曹宗钰千算万算,没算到父亲压根儿没把这个当回事,不禁有些急了:“若是信了佛门,要遵从杀生之戒,那他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还有诸多清规戒律,诸如朝拜祭祀,饮食禁忌之类,在军中如何施行?这岂不是误事?”
归义侯哈哈笑道:“我儿还是太过书生意气了。他信什么,我是不管。不过军中自有规则,只要误了事,我不管你这个规那个律,一律军法从事。说起来,前些年倒真有个点卯不到的,问他理由,说是要做晨拜。我也不跟他多说,斩了首级,遍传全军,以儆效尤。此后便再无事端。”
曹宗钰低头想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儿子还是觉得不妥。假设现在朝廷要攻伐一座寺庙,则军中信佛之人,能不能戮力用命?设若军中有祆教信众,则当下若大祭司率军攻来,我们又能不能信任彼等,有效死靡他之心?”
归义侯一怔,笑道:“岂有此事?自来两军对垒,都是双方凭拳头大小论事,跟信什么有何关系?难不成对方来了个大祭司,我军中的教徒就会倒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