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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珪被人细心地照料着,现下已恢复了大半。只是没松快多久,见顾行知走了进来,这刚落地的心又提了起来。

顾行知说:“还没死呢?”

戚如珪往角落里一缩,说:“你都没死,我怎会舍得让自己死?”

“那刚在外头,是谁把脑袋自个儿放在我刀上的?”顾行知抚襟坐下,眼皮跳了下,说:“刀剑无眼,不怕真伤着自己?”

戚如珪见顾行知靠了过来,往角落里又缩了几寸。

“这么怕我?”顾行知看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调侃道:“在边沙的时候,那般狐媚主动,上赶着爬到男人身上去,怎么几天没见,就这般冰清玉洁了。”

“你身上的香味儿,我可一直记挂着呢。”

顾行知附耳细语,往她身上嗅了嗅。热气顺着后领口一路滑下,戚如珪微微一颤,全身上下一片酥麻。

“离我远点。”她满眼厌绝,把头转过去,不愿多看顾行知一眼。

顾行知收起笑,将汤碗放在桌上,说:“喏,这是本将军赏你的,快点喝,喝完了我好去向衡王复命。”

“衡王才懒得管你。”戚如珪鄙了一眼,看着那汤,冷言道:“是你自己想来求原谅吧?怕我回京告你状?我偏不喝。”

“没毒。”顾行知拿起碗,吹了吹,递到她身前。

尽管被戚如珪看穿了小心思,但顾行知也不急,左靖说得没错,他现在低声下气,全是为了衡王。往深了说,也是为了顾家。万一戚如珪回京就此事在太后面前大做文章,保不齐连带着顾家都得受些折损。

到了那时候,可不仅仅是小打小闹那样简单了。

戚如珪直盯着营帐,一声也不吭,顾行知就这么拿碗等着她,等了许久,见戚如珪不为所动,顾行知暗叹了口气,“哐”一声放下碗,转身就走。

“我该做的都做了。”顾行知出营便看见左靖,“她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左靖说:“将军尽力就好。”

顾行知走到一边,说:“这娘们儿难哄得很,明明是她弄死了我这么多弟兄在先,现在还得要我给她道歉,我也是忒无能,被这么一个女人折腾得七上八下,你看看我这背上、手上,全都是汗。”

顾行知擦了擦手,脱下长袍,与左靖慢吞吞往回走:“话说衡王之前提到的杂耍艺人的事,你怎么看?”

左靖说:“属下觉得,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顾行知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将军刚从边沙回京,身上背着边沙近万将士的血债,在怀德帝没有正经发落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地好。”

“是啊,错是我犯的,皇帝老儿要打要杀,我受着便是。”顾行知望着星穹,满心患得患失道:“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把我一个人塞回了蔺都,独自去面对这样多的明枪暗箭。论为人处世,大哥二哥比我稳重得多,选他们在蔺都,怎么的也比选我强吧?”

“将军言重了。”左靖看着顾行知的眼睛,坦诚道:“顾老将军那是重视将军,所以才让将军回蔺都做顾家的排头兵。蕃南多战,每逢上阵前夕都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平安归来。大内虽敬着顾家的军功,却巴不得顾家全死在前线。这样蕃南军权也不必争了,顺理成章就回到了大内手里。”

“顾老将军难啊!”左靖砸吧砸吧嘴,说:“他岂会不知蔺都凶险,可跟战事连年的蕃南比起来,蔺都已经是天上人间了。”

“是这么个理儿。”顾行知点点头,拍了拍左靖的肩:“还好有你陪我。”

左靖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激说得有些害羞,他木讷一笑,道:“属下追随将军多年,从将军六岁起就跟着将军,从不觉得苦。”

顾行知一脸欣慰:“良禽折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你这样好的近侍,跟着我,着实屈才了。”

“将军……”

“早点休息。”顾行知在营口停了步子,正要进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左靖说:“你再替我去看看她,别又出了什么岔子。”

“谁?”

“戚如珪。”顾行知眸底一黯,垂下布帘。

“属下遵命。”

左靖目送顾行知进营后,拔腿就往风家营里去。

待他进营时,戚如珪已经睡去。桌上放着个碗,里头空空如也。

……………………

“入了贱籍,你就不是戚家公子了,戚家那些恩恩怨怨就成了前尘旧梦,你,当真想好了?”

老翁在戚如海留下红指印的前一刻,横手拦下了他。

戚如海眼里没了血色,只剩无尽的冷,他悬着手,说:“想好了。”

老翁缓缓把手松开,知他心意已决,无意再多说什么。

戚如海迅速将指印戳在那纸上,不曾犹豫半刻。屋外风雪乍停,晴光一点点透出云岚,投在地上,斑斑点点。

“戚……”老翁顿了顿,说:“现在该叫你裴云。”

戚如海点点头,摸着脸上的伤,黯然道:“也不知我那妹妹现在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她都认不出你了。”老翁一语道破其中心酸:“你记住,你现在是裴云,从今往后,你只为你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戚如海低下了头,拽着那玉,反复吟诵道:“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

老翁将窗枢推起,日头照亮一整间屋。

远方钟声回响,又到一年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