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徐佛急匆匆地走在山路上,没拎走马灯,不过幸好天上的月儿是半圆的,月光把周遭都照了个影影绰绰,她一路走得热血沸腾的,能不沸腾吗?她重生了,回到几十年前的赵家铺子,还任着赵家铺子的妇女主任。 70年那时节,人人都要求进步,所以这个妇女主任可是她扯着嗓子激情盎然地演讲,吆喝着村民们投自己一票,这才打败了同村的狗剩娘,成为了妇女主任。 这妇女主任压根也不是什么官儿,就是全村妇女们的头儿,她的话说,专管大老娘们吃喝拉撒睡的。 当然重生回到70年,最让徐佛高兴的不是她又当了妇女主任,而是她要纠正几十年前的错误,把小彩夏从那个人渣的手中救出来。 如果她记得没错,小彩夏就是今晚上出生的。 果然,她刚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村,就有人晃着手电筒的光朝她跑来,边跑边吆喝,“是徐婶儿吗?” “二愣子,你这个臭小子,都要把婶儿的眼珠子晃瞎了,你还看不出来是我啊?”她本来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前一世,自从她跟着赵世鼎进了城,她就没敢大声说笑过,哪怕是走路也被要求得要轻点,别影响了别人,这住楼房可不是农村的破院子,你扯着破嗓子怎么喊都成?这里上下都住着人,你惊扰了四邻,是要被举报的!这是赵世鼎天天掐着她耳朵嘱咐她的。 为此,她就那么沉闷着生活了二十年,直到最后变得精神恍惚,失足落入河里淹死了。 忽然这么扯开嗓子一喊,徐佛乐了,乐得合不拢嘴,他奶奶的,这才是人过得日子,想怎么喊就怎么喊,痛快啊! “婶儿,您快去看看吧,傻女要生了……”二愣子到了跟前了。 “嗯。”徐佛点点头,傻女今夜生下了小彩夏,这她比谁都清楚,而且她还清楚一点的是,傻女是难产,生下小彩夏就死了,所以,小彩夏一直被村里有些迷信的老太太骂成是祸害,一降生就要了她娘的命!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出生不久的小彩夏就被傻女远房表叔的儿子宋建抱回了家。宋建是个老光棍,抱小彩夏回家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她跟傻女沾亲带故,傻女死了,把她的孩子交给她的亲戚也在理,再一个宋建是个老光棍,用他的话说,他养大小彩夏,小彩夏给他养老。 村书记赵文昌跟大家伙商量后就同意了。 当时的农村谁家不是过得艰苦,别说是帮傻女养孩子了,就是自己个儿的孩子那也是勉强能吃饱,再多这一张嘴,就是多一种负担,谁敢? 可是,让赵家铺子人都愤怒的是,小彩夏被宋建抱回去后,养到了十几岁,竟就被宋建这个人渣给祸祸了,十五岁的小彩夏在半夜三更哭着喊着投了河。愤怒不已的赵家铺子妇女们在徐佛的带领下打上了宋家洼村,把宋建打了一顿,扭送去了派出所,可是隔了几天派出所就把宋建放了,徐佛气哼哼地去找派出所所长老耿评理,老耿所长却说,我也恨这宋建,简直不是人揍的,可是,你有证据证明小彩夏是他祸祸的吗?小彩夏投河这事儿有人看到了是她自己的行为,并非是宋建把她推下去的啊!办案子跟你当妇女主任处理家庭纠纷不一样,我们想要断定哪一个人是有罪的,那是要讲究证据的,没证据就是明知道他杀了人,那也无法抓他啊! 老耿都如此说了,徐佛还能怎么办?她没精打采地回了村,小彩夏的死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这一世,徐佛绝对不会容忍这悲剧再发生。 她急急地跟二愣子去了傻女家,一进院子就听到有人惊呼,“哎呀,不好啦,傻女出血了,血崩了啊!这可怎么好啊?” 那个年代乡下人生孩子多数是在家里生,由接生婆来帮忙的。 这喊的娘们就是隔壁村的接生婆桂婆子。 傻女会死,这一点徐佛早就知道,也更知道她无力挽救,所以并没有着急。 倒是一旁的二愣子一听这话,神情一怔,脸色就变了,他翘脚冲着里头喊:“桂婆子,你救救傻女,我……我给你三十块钱!” 70年接回生就给三十块钱的好处,这可是不少了。 但屋里桂婆子哭唧唧地回了一句,“那就是给我三千三万,我也救不了她,只求她能咬咬牙把小的生下来,我……就算是积德了。” “啊?这不会是要一尸两命吧?”院子里站了不少闻声赶来的村民,柳叶家跟傻女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傻女人不精实,但心眼却是不坏的。 “真是造孽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把傻女给糟践了,害她生下这个祸害……要了自己的命啊!”说话的是五婶儿,跟傻女有点沾亲,这会儿听着傻女一点动静没有,倒是接生婆一声紧似一声的惊呼,她的心本能地悬到了嗓子眼。 “徐主任哪,傻女这孩子生不下来,可咋办啊?”看到徐佛进来,五婶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 “都别慌,没事儿,一定会没事儿的,咱们得相信傻女!”徐佛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屋里哇的一声孩子的哭声,哭得那叫一个响亮,就跟被憋得急眼了,乍一挣脱出来,孩子觉得冤屈,想要诉苦似的。 “生了!”一院子的人都惊喜起来。 但紧跟着桂婆子就在喊,“快,你们快进来几个啊,傻女不成了啊!哎呦喂,这可怎么好啊!”她声音都变了腔调了。 众人重新又把心提溜起来。 徐佛跟五婶儿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入眼就是一炕的血,还有身上沾了血,手上都是血的桂婆子,她几乎都站立不稳了,哆嗦着,“没……没救了啊,徐主任,我尽力了,可是不成,她……她大出血啊。” “嗯,辛苦了,婶儿。”徐佛说着,就把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桂婆子,桂婆子哪儿还敢接钱,两手慌乱地摆着,“别,别,我不能收,这死人钱,我哪儿能要啊,对不住了,赵家铺子的老少爷们们……”她匆匆地跑了出去,院子里一片惊呼,“桂婆子,你别走啊,救救傻女啊!” 哪知道,人越是这样喊,那桂婆子跑得就越快,转眼间没影儿了。 屋里徐佛把孩子抱到了傻女眼前,傻女的眼神一直都是混沌的,但这回却清澈得很,她费力地抬起手来摸了下孩子的小脸蛋,咧嘴笑了,然后咽气了。 徐佛哭了。 赵家铺子村的妇女们也都跟着哭了,二愣子代表老爷们也哭了一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村里人也知道,这小子稀罕傻女,可稀罕归稀罕,他娘刘春娥精明得头顶上都要长角了怎么可能让她独养儿子娶一个傻女?见自己儿子哭得大鼻涕老长,刘春娥气的不行,骂一句,老娘死了你未必哭成这样,拽着二愣子的耳朵把他就给拽回去了。 这边,小彩夏倒是很安静,徐佛把她放在傻女身边,“乖乖啊,你守着你娘待会儿吧,你娘……很快就要走了!” 傻女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她的丧事儿只能是村里出面。 村支书赵文昌跟徐佛说,“徐主任,这事儿你就管管吧,需要什么跟毕会计言语一声就成,不管咋说,傻女是咱们村的,这丧事儿不能办的太寒酸了!”他说完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但也不能太铺张了,村里经济也艰难!” “书记,傻女的丧事我一个人承办了!”徐佛说道。 “这个不用了吧?徐主任,你家里也不是太宽裕……”徐佛是个寡妇,早年刚生了他们家老二春哥儿,丈夫赵世幂就死了,她一个人拖着大闺女春丽,儿子春哥儿,巴苦巴业的过,如今春丽都上了小学一年级了,春哥儿也四岁半了,她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 “没事,书记,傻女也是可怜,就让我办吧!”她前一世把小彩夏交给了宋建,害了那孩子,这一世,发送了傻女,算是一点弥补吧! 见她坚持,赵文昌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随后徐佛招呼了村里几个老娘们忙活发送傻女的事儿,天蒙蒙亮,一切忙得差不多了,傻女的衣裳换了,头发也梳理了,小媳妇贞子把自己结婚时用的胭脂水粉都拿出来了,帮着傻女描画了描画,总算是让傻女惨白的脸色好看了些。 这边灶膛徐佛安排了三个娘们做饭,乡下人的规矩,发送过世的人早上是要做饭的,以备着那些来送烧纸的人吃,当然有的人送来就走了,很少有在这里吃饭的,除非是外村儿的,或者是死者的至亲好友,要留在这里帮忙的。 饭刚做得,就来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宋建,他手上拎着一刀烧纸,进来就哭唧唧说,表妹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啊!留下一个可怜的小娃儿可怎么办啊?然后佯作伤心,抬手擦眼泪。 在他说要抱走小彩夏时,徐佛当即拒绝了,不成,小彩夏是我们赵家铺子的,是我们全村人的孩子,谁也甭想抱走。 宋建呜呜啦啦地说,他是小彩夏唯一的亲戚,是真沾亲带故的,孩子理应给他抚养。 徐佛白他一眼,“你抚养小彩夏?可以啊,先回去娶个媳妇,不然把这样小的孩子交给一个大老爷们,那是我工作不负责任!” 啥? 娶了媳妇再来抱小彩夏? 宋建黑脸,心道,我若是能娶上媳妇来,还要这赔钱货干啥? 见他没完没了的,几个老娘们拿着勺子,铲子的,把他给轰出去了。 这来的第二个人就是赵鹏举,外号老刺儿头,六十多岁了,走路吁吁带喘的,是个常年吃药的药罐子。 他也拎着一刀烧纸,进门表情也是丧丧着,嘴里嘟囔着,那个挨千刀害死了傻女啊,抓住了可是得枪毙。 徐佛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熠熠闪光都是兴奋,她明白,老刺头这一刀烧纸送的可是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