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贤是个久病之人,他瘦削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两颊也只剩骨头在撑着,看不见什么肉,脸色也是老人特有的蜡黄无神。此时回春丹不过刚入喉,他的脸色就已经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些许,就连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地平稳了下来,眉间的紧蹙舒展开来。
席彧定定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慢慢道:“这回春丹真是不同于以往的药丸。温陶,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温陶抬眸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席彧看看白瓷瓶,又看着温陶,他皱眉道:“你刚才说若这三颗回春丹都不能救爷爷,那便没有什么东西能救他。”
温陶沉沉的叹了口气,她点头道:“因为我以前见过。这不是凡人的药,这是修仙之人的药。”
席彧皱眉道:“修仙之人?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飞天遁地的仙人,那不过都是野史传说罢了。”
温陶道:“他们不是仙人,是修行之人。我见过他们。”
席彧的眉皱的更紧了,他沉默了片刻,才凑近了些,低声道:“难怪爷爷不过才吃了一颗就能好转不少,不过你是说铁——”
温陶点头,她沉声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到烛阳江上救人。我虽然不会见死不救,可要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摇了摇头。
席彧又问:“你从哪里知道他的身份的?”
温陶垂眸,低声道:“我说过,我以前见过修行之人。”
在温陶开始懵懂记事的时候,她就见过修行之人,那些人进宫拜见她,和她描述着魏国的国策一旦施行将会引起怎样惊人的效果。
在城破国亡的那一日,她也曾见过修行之人,那些人或随着魏国都城的大火湮灭,或站在楚国现任君王的身畔,目光孤傲冷清。
就连这回春丹,她也知道。
但这样的话,却不能同身旁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席彧说,因此温陶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如此又过了三日,铁公子赠予的三枚回春丹已被温陶悉数喂给了温贤,温贤的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红润,他甚至能每天清醒片刻,躺在床上和两人说说话了。
而这般一来,温陶自然不好再开口赶铁公子走,还得和席彧一起将他从后堂迁到厢房里养伤。
铁公子的伤势很奇怪,除了他的两条已经筋脉断绝的腿,温陶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受了重伤的,但他竟也和温贤一样,是个每日夜里都会咳嗽个不停的病秧子。而且换了平常人,若是知晓自己两腿筋脉断绝,只怕早已大哭大闹或是寻死觅活,可他却仍旧每日里坐在床头和两人聊天,竟似丝毫也不担心他的病情的模样。
每当席彧问及他的伤势,他也只是道:“习武之人的内伤罢了,你们两个小孩子是不懂的,这腿也不用担心,我师门自会有办法。”
再问,他也只是三言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温陶心知,这怕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修行之人的手段。想来,这些修行之人与他们这些凡人到底是不同的,想到这里,温陶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城破时那些大喊着“我以我身殉我道,不悔也”的修行之人。
夜里,温陶躺在塌上裹着破旧的棉被,她嗅着棉被上淡淡的霉味,透过破败的窗户看着天边的月色,楚国冬日里彻骨的寒冷通过单薄的冬衣传进她的体内,她感觉浑身发凉。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幼时。
从温陶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是魏国的君王,北地十七国里的魏国。
她是一国之君。
她从小坐拥一国,享受着惊人的财富和滔天的权势,被一国最顶尖的学者培养,和一群世人闻所未闻的修行之人探讨治国大策。当然,她那时还小,很多治国大策都不太懂,不过是听听这些人为她画下的宏图伟业然后点头罢了。
这些修行之人中有男有女,他们不仅来自北地的十七国,还来自温陶所不知道的许多地方。
她从母后那里知道这些修行之人是她已故的父皇最信赖的人,他们治国的最后目的和父皇毕生追寻的“天下大同”殊途同归,所以,她便也信赖这些人。
温陶问他们:“所谓修行之人,都是做些什么的,和你们一样入仕辅佐君王吗?”
这些修行之人中有人笑道:“每个修行之人都有自己的道,我们的道在于辅佐陛下和魏国,达到我们所追求的‘天下大同’之道,我们这类修行之人,有人称我们为儒修,可我们修行的理念,又岂止是儒而已。”
有人道:“有些修行之人,他们以善为本,坚持行善,以普渡众生为己之道,我们称之为佛修。还有些修行之人,却是修心,他们中的一些既能入世成就一番伟业,也能在修真界里头埋头苦修千百年,但他们无一不是心神坚毅之人,只等待有朝一日道成,飞升上界,这类修行之人,是道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