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平依旧半信半疑,看着她道:“你是好的,页家对老子又恩重如山。所以,下面的话,你听着:老子这些日子已经想清楚了,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一则,当年的事儿老子也有错,二来,这么多年,老子自己也知道对谁不住!三来,老子养你这么多年,绝无二心。你既然叫我爹,那这辈子就是我闺女!冤有头债有主,对不住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算账,与你无尤,将来有一天,你也不要拦着。至于眼下的事,大丈夫顶天立地,老子自己的错自己担,不要别人赔什么!你是个姑娘家,要洁身自好,不要做糊涂事!”说着话眉头凝顿,脸色黑沉中,到底从内而外都是晦涩的悔意,到了后来,竟隐隐有了哽咽之意,就别扭的扭开了头。
蘩卿知道,不管外婆是否因他之故身死,他都是不可能不对外婆的死心存歉疚的。就算不为哥哥,那个老人也是养了他发妻一场的人,将唯一的女儿给他做了继室,若她但凡对他有所戾厌,他都不可能安安生生的纳了那十九房妾室。
沈修平一向是空有磊落之名,实则颇有些糊涂的,如今这样明白起来,慷慨之中,似乎生有了厌世之悲,蘩卿只觉得刺心刺肺,只怕他想不开而心存了死志,便小有得意的笑道:“您多虑了!我如今身份非以往可比,虽然不过虚张声势,都是因为舅舅和武清侯家的事儿分不开,但至少暂时没人敢将我如何,别说骆三,皇上也暂时要忍着我的讨厌呢!”
沈修平的侧脸似笑不笑的哼哼,显得颇悲伤。蘩卿也难过起来,俩人沉默的过了一会儿,沈修平才渐渐将那日被挑唆到惊马的前后都说了一遍给她,末了没忍住捶胸顿足,一拍炕延而起,指着天咬牙道:“可恶我被人算计,却至今尚不知是受了谁的调摆!我死也不瞑目,不甘心呐!”
忽地又招手叫蘩卿过去,附耳她低低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东厂先前关进去的那个姓邱的太医,他死的那天晚上的事,我看见了!三皇子虽然去过不假,但我只怕,那邱正刚死的另有原因咧!”
“嗯?”蘩卿大吃一惊,捂了嘴止住下意识高上去的声调,“不可能!您怎么会看见,我虽没去过您的牢房,但知道他和您不在一处的。东厂的地牢虽男女不分,但我知道您关的地方是单间那边啊,甲乙两个通道不相连,你们离得远咧!”
“自然是不假,但你更不知道,老子先前住的那个牢房,靠床的那头北边,有块砖是活的!”
“啊,那,您弄开的吗?”
“不是我。我是无意中发现的。那块砖打开,能看到对面,那里关着几个宫女,不混关的,怕有来头。老子就留意了。后来又进去一个老头子,就在那间牢房斜对面。老子能看的清清楚楚。”
“太医,邱正刚吗?”
“老子听那女囚喊太医,是姓邱的,那人老子以前该是认识的。”
“您怎么会认识邱正刚?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死的事,您就算看见也没什么啊,那边一条通道好几间牢房呢,那几个宫女不也看见了。”
“哼哼,”沈修平冷笑,“好几间牢房可不假,但那天晚上的事儿可有点怪。”
“怎么怪法?”
“东厂的女囚虽然被人轻贱,但那边三五间牢房关着的八个人,那晚上先后都被带走了,却也真是罕事。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狱卒那晚都十分胆子大。值班的校尉档头也少了许多,管的自然就没平日那么严了。”
“这个我好像知道一点,骆思恭那晚上有公务,带着他的人回了北司。李鸿英最近生病,许是这样,那些剩下的阉竖才张狂了。再说,再说,三皇子那晚,是不是真的去了?他想让谁走,还不是简单的?”
沈修平摇头,“不对,一来,带走的那些宫女,可不比剩下那俩好。留下的那个叫高兴的,可是个姿色不错的。”
“高兴?!”蘩卿差点叫出声。
“你认识?”
“哎呀,”蘩卿两拳相击,急道:“别管这些,有一就有二,您还想说什么?您究竟看见了什么?”
沈修平见她突地神色大变,知道怕有蹊跷,赶忙道:“三皇子是约莫戌时去的,那之前,大概是狱卒们吃饭的时间吧,有一个小个子的矮胖太监,五十岁上下,进了来。拎着食盒进来的,该是分送东西的。和那俩个宫女中高个子的那个说了话,嘀嘀咕咕的,递了什么。那个高兴冷眉冷眼的,颇不高兴,那竖人便也和她扯,推推搡搡的扭掰了许久,那人似乎起了歹意,高兴不从,就起了争执,那太监就动了手。高兴叫另外那个宫女帮忙,那人却懦弱的紧,不敢管。邱正刚那时候被打的不轻,吵醒了,爬起来又跌回去,就骂了起来,捡了一只鞋隔空要扔过去,那无耻的老阉人嘲笑他,过去欺负邱正刚,一个伤重的人,被又踢又打,还偏偏是往伤口动手,后来还掏了邱正刚的嘴,背过身去,我没看清是怎么搞得,但邱正刚大喝起来,该是那人给他塞了什么在口里的。后来邱正刚发了烧,还嚷过腹痛,半夜安静了,我估摸着,人就是那时候没了的。第二天都只说邱正刚是被三皇子打的重了,破伤风死的。但我却总觉得,那个太监有问题。”
这可不是小事,蘩卿听得眼都直了,想了再想,才嘱咐他绝对不能和别人说,“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有人做文章,能将天也捅破。千万不能和别人说。”沈修平道了晓得,“若非知道,我也不能叫了你来!”
蘩卿问他:“依您之间,打算怎么办?若我说闭口不言,就当没发生过,您怎么说?”
沈修平蹙眉许久,“是非公道,人命关天,岂能白死?况且事关皇子,白白担了虚名,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少顿,却又叹了一口气,“哎,罢了,老子半辈子江湖义气,到头来身陷囹圄,才知道全然没什么用处。罢罢罢,不如告诉你舅舅。看看他的意思。万一他有用处,就全依了他吧!只是,要我说假话却是不能够的!”
自然沈修平叫她来,蘩卿就知道他还是考虑页家的利益在先了,知道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害了自己人才是最傻的。暗叹一声,总是经历了这回牢狱之灾,她这个义气江湖的爹爹,也变了。